两人在室内坐着,久久不语。姜满离门近,不时便见到人员来往忙碌,想来这检验勘察不比一般丧葬入殓,准备得自是更细致妥当一些。
半个时辰之内,她几乎是一直向着门外,连脖子也不曾偏移几次。她那几寸未经磨难的皮肤早就受不住了,好像脖颈左右的两根经脉都在叫苦不迭。
姜满不敢动。
她心思虽不比周遭这些人中龙凤反应迅敏,几次三番,却也能略窥沈问的真意。
沈问是留她在此休整。
能被主家体恤,根本上是主家宽厚的缘故,然而见到细处、落在姜满身上,多少算一份荣光。
可这份光彩,姜满只觉得承受不起。
怀楼那样深得沈问心意之人,尚且没有如此待遇。且不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姜满如今是在书房听差,沈问待她这样特别,所为的究竟是什么?
若真只是当一个眼线,而今还在培养的时候,即便日后送去极其显赫之人的府邸,姜满始终是沈问的人。主仆有别,她待她却不像对待一个奴仆。
沈问嘴上不饶人,实际行的,却是待客之道。
她究竟要将她送往何处?
姜满不由又想到那位宋宁宁。
倘若彼时宋氏暂居桂隐园半年之久,她同这园中奴仆打的交道,想来不会少。从怀楼那儿恐怕打听不出什么,但南院里都是桂隐园的老人,旁敲侧击之下,兴许能问出个名堂来。
沈问送妓/女入宫,图的究竟是什么,讨官家的欢心吗?
她这一族,枝繁叶茂,依赖的虽是天恩,却又并非直接承蒙天子恩泽。
真正的恩赐,尽皆系于皇后。
若一切是皇后的意思……
姜满没有再深想,她既不愿,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长久朝外张望,到最后,姜满的脖子已然发僵。她的肩膀也连带着酸痛起来,可姜满还是只顾着往外看。身后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她一只手悄悄按上肩颈,舒缓着疼痛,只盼时间过得更快一些。
枯坐许久,也不知沈问是梦是醒,姜满两条腿得到了长足的歇息,一颗心久久悬着,比在奔波中来得更疲惫。
怀楼再回来的时候,姜满只觉得松了口气,却见她看自己坐在末席,似乎略怔了怔,面上并不显,朝沈问福身道:“女史,差不多是时辰了。”
姜满连忙站起来,随怀楼立在一侧。一听她那口吻就知道沈问此刻醒着,但这里连本书也没有,小几上那盏茶,沈问也不曾动过:姜满盼着门外,心系未卜的前程,沈问又在看什么,想些什么?
沈问活动着肩膀,慢慢站起来,神情有些懒意:“取件罩衫来。”
“是。”怀楼应了声,即刻便出去。
沈问的形容早就恢复如常,像见惯了万国风土,嬉笑人间,又有三分虚情假意。那一瞬的无忧无虑已然失了踪,可姜满悄悄看过去,哪里又是她忧虑的痕迹,哪里又显露着她哪怕是难以察觉的愁绪?
沈问眉眼张扬,顾盼间,只有风情万种。
那一抹风情宛如山水流淌到了姜满的眼睛里,她已来不及避讳了,两人之间没有一处阻拦,就这么不能回旋地彼此对视。
只见沈问嘴唇微张:“姜消酒。”
她这小字起得实在是太亲近了,名为消酒,却又像是什么酒的名字,有种朝夕相处积攒来的依赖蕴藏其间。那一瞬她以为自己同沈问已经认识过一生,而今不过是再度相逢。
姜满垂着目:“女史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