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面色如常,道了谢,接过来,只道:“石青姑娘请回吧。”
“是。”石青福了福,依言行事,与那丫鬟一并回去了。
精致玲珑的一盏八角灯笼,成却影子的主母。夜静悄悄的,影壁栩栩如生的雕刻在光照下显露出幢幢鬼影,姜满看了,竟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的胆子是愈发大起来,从前尚有因恐惧而犹豫的时候,到如今,也不知是什么磨炼着她,抑或姜满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惧怕之情早已失去原有的作用,姜满跟从一颗心,逆势而为,逆天而动,好像鬼神也不再令人生畏,唯独沈问的疏远,沈问彼此矛盾的言行,拨动她的心弦。
姜满知道自己是疯魔了。
看这魑魅般照壁在烛光映衬下可怕的影子,她心里想的,却只有沈问的梦。
影子害不了姜满,可梦魇之于沈问,折磨却是实打实的。
姜满把灯放在角落。
还好手中抱了本书,漫漫长夜,也有个打发的去处。
正房的动静随光影一并熄灭了,桂隐园彻底陷入绵绵长梦。星空到了它最为绚烂的时候,穹顶替代了人间烟火,冷光或明或暗点缀在远离生死悲欢的夜的城池。有颗星星散发红光,与周围的格格不入,姜满看了一会儿,她也渐渐困了,那些与她牵挂无关的,或即或离,她都只当远在天边。
而那些与她有关的……
沈问要她走,她偏不走。
姜满左右漫步,只在影壁首尾来回,避了正房的耳目,成全自己的任性妄为。
天阶夜色凉如水。
窸窸窣窣的响动如涟漪荡开来,姜满心里一沉,越过影壁,发觉正房隐约透露出烛光。
沈问醒了。
她那噩梦就那般灵验,见了董朝安就如期发作吗?
沈问赏给她的灯笼还停在影壁一角,姜满在黑暗中静静凝望门内动静,起先只有内间的光亮,而后外间也掌了灯。隐约传来些微低语,屋檐下的人也走动起来——出了什么事?她微微一怔,眼前忽然有了光,沈问的房门开了。
姜满拔腿就跑。
躲到影壁的角落,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快了,她这才回过神来:她跑什么?姜满一只手按在心口,举棋不定,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又仿佛是打搅了他人的安宁,于是愧疚不已。
她跑得实在太荒唐了,姜满正要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书拾起来,右手忽地一僵。
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奔跑在姜满心上似的,一切反应、一切动静,俱都放大、俱都分明。姜满抬起头,脚步声就在她两丈之外停住。
几乎是辨不清真假的黑暗里,透过泪眼,她看到沈问失而复得般痛苦至极的神情。
她好像在与姜满对视那刹那就清醒了,整个人微微一松,眼泪紧跟着就往下坠。
原本是安心了,缘何又如此痛苦、如此脆弱?
姜满定定地望向她,沈问单薄得像是只剩下了几缕魂魄。她看上去真实到仿佛是一个梦,不曾沉入梦乡的姜满也迟疑了,生怕一个动作,就叫她烟消云散。
沈问的眼泪大滴大滴掉着。她几乎都不眨眼,任由泪水滚落,浸湿了她的衣领,打在姜满的心上。
姜满心中一痛,忽然就知道自己起先为何要逃。
她怕沈问不愿让她见到这一面,怕沈问不再掩饰,怕沈问的不再掩饰下,是血淋淋的疏离。
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姜满不禁往前。沈问忽然醒了过来,朦胧的泪眼在模糊中微微颤了颤,像被姜满吓到了,又像是忽然受到了谁的冒犯,往后一退。
姜满滞在原地,影壁前,只有她这一方带了些微的光。她一停,沈问就全然地陷入到了黑暗里,她断是不肯求救于人的,可任谁看了,都看得出她无力挣脱,任谁都能将她的担惊受怕看得分明。
更何况是姜满。
星辰都未敢与之争锋的人,为何在子夜独自徘徊,仅有单衣加身?
姜满再度往前。
她逆光靠近,一定就如照壁般在沈问眼前落了张牙舞爪的影子。姜满也不知道沈问会不会害怕,是不是比起方才见到她,更警惕、更戒备了——姜满感叹起自己的无能来,向沈问走去的每一步,都伴随了内心对自己的唾骂。
她已无能为力。
只望向她一眼,姜满就知道,自己再做不了顺从沈问心意的奴仆。
沈问遥遥如天际……
姜满就追到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