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略沈问的全部。
“凤皇凤皇止阿房。”
姜满回忆起这么一句藏在浩瀚《晋书》中彼时的歌谣,一目十行下,她的收获,变得七零八落,只跟随自己内心的念想。到如今,她心里想的是苻坚心心念念的美貌少年,更是现下正伴在凤凰左右那一抹、不叫丹鸟的真火所侵吞的山巅雪。
真凤凰都说了她是沈问的情儿,沈问对她,总不会止于冷暖莫辨被动下的几许假凤虚凰。
她所思所想,当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吗?
爱慕这世间美好的人与物,乃是常情,缘何不能承受家与国的天光?
谢郎中望闻诊断,细细了解了情况,又请全掌籍代劳,为公主系上切脉用丝,这才肯坐定,悬丝诊脉。他问诊时一向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即便是谈起癸水一类女儿家的私房事,因着那般态度,倒也不曾有什么不便开口的。瑞国公主贵为君王之女,这等小节自然又比姜满坦荡些,对答时,未曾避讳,落落大方地就说了。
请过了脉,谢郎中道:“公主福泽深厚,身体健康。冷肤丸,还请照常服用,早起一日一粒。今孝敬一瓶,七月以前,请公主再来一次,避开暑热阴雨天气。”
“好。”瑞国公主微微颔首,“谢郎中,你看我变白了没有?”
谢郎中面不改色,只是说话又慢一些:“回公主的话,小民瞻仰玉颜,觉得愈发庄严有殊色,不敢直视。持之以恒,想来能够见效的。”
瑞国公主语气平淡:“什么玉,羊脂玉还是青玉?”
谢郎中一时语塞,眼看汗都快滴下来了。
沈问一笑,站起来:“公主,您日日揽镜自顾,身边又都是时刻伺候着的,自然看不出比照来。老谢人老珠黄,又看得不真切,此事却该问问思久。思久,你来说一说,公主自服用这冷肤丸起,美白可有什么成效?”
思久出列,福在案前,唱了声是。
瑞国公主点了点头,道:“思久,你说一说。要如实答话。”
“是。回公主的话,不知公主可见过从前的竹纸?”思久较之于谢郎中冷静得多,想来平素扯谎吓人吹牛皮是做惯了的,此刻丝毫不露怯,仿佛说着什么人尽皆知的大实话,“以前只有岭南产竹纸,颜色发黄、质地发脆,寻常写信都不敢用,只因稍一压折,纸张就容易断裂。
“如今的竹纸,什么样的花样都有,印书用、作画也用,偶尔还有与其余材料混合杀青,制成油纸、用于包装的。至于其颜色,与一般上好纸种已无分别。小的知道公主平素克己,用度节俭,竹纸中爱用那改良的越纸与本地所产的春膏纸。春膏纸自不比藤纸中的玉版笺色白,但较之以往,却有云泥之别,只因不曾两相对比才不觉得——”
思久低眉顺眼,说的却当真都是些大实话:“小的斗胆,窃以为,这正是精益求精才得来的洁白之色。所谓精益求精,要紧处,就在一个‘恒’字。”
这毫不相关的大实话似乎将瑞国公主哄住了,却见她听了,沉思片刻,略微点首:“你说得不错。想来一时是见不着的,我总比从前更白皙一些。”
许是姜满敏感太过,此言一出,她只觉得连同沈问在内,桂隐园几个主仆均几不可查松了口气。
又说过几句话,谢郎中退下去了,沈问在偏厅招待瑞国公主用膳,由怀楼陪侍;姜满与思久便趁着这工夫紧赶慢赶吃了饭,又是细致更衣梳洗,漱口时尤其慎重,预备着饭后的差遣。此后,瑞国公主又移步格物轩,在书房略坐了一刻,赏了几幅字画,又要了一幅去,只礼尚往来,转手又赠沈问三幅。
姜满不想沈问竟然点名叫她煮茶,一时紧张不已,那全掌籍又从旁搭把手,所幸没有出岔子。瑞国公主吃茶时,略夸奖了她一句,姜满得了赏,有金叶子两片,已能抵寻常人一年工钱。
江浙一带,金叶子一般打成书页状,便于商贾携带。这瑞国公主赏下来的,却当真是叶子状的,纹饰精美,比起真金实银,更像什么上好的工艺之作。
公主离园以后,众人均得沈问赏银。书房三人因有功劳,又额外得了银饼数枚不等,姜满心道,难怪这桂隐园上上下下见了瑞国公主都欢喜不已。
这份欢喜,因着她姓赵不假,可又不仅仅是因为赵官家。
那财神爷赵公明也姓赵呢。
处理完庶务,沈问在书房假寐了半个时辰。思久早抱了瑞国公主赏赐的画钻研去了,怀楼原说她去解手,要姜满看顾着点。可看顾着看顾着,眼看一炉香都焚得积了灰了,怀楼还是不见踪影。
姜满并非迟钝之人,当即知道怀楼给自己留了一寸余地。
她对此,感激不已。
沈问醒来时,似乎有些茫茫然,左右环顾片刻,最后看到姜满,便僵硬地扭过头,人也清醒了;再转回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模样。姜满悄悄看着,也不戳破她,只沈问左边脸颊留了一道明显的书印子,直直的一行,叫人忍俊不禁。
她含了笑,走过去。沈问似乎有所察觉,摸了摸脸,微微皱眉,但仍是不露喜怒。
沈问道:“怀楼呢,怎么独你一个在此?”
“怀楼避风月去了。”姜满看着她。
沈问目光一凝,与姜满对视。
“女史。”姜满道,“今晚凉爽,左右无事,可愿同妾身揽风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