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抬头望她,仿若檐角的一抔雪,春日里早已落了幕,却又种在姜满心中,湿润阶下发了新芽的泥土,缀成了雨帘,绣了满眼的风情。
而姜满独赏这一切、霸占这一切——这般神情,原本就是沈问独独留给她的。
沈问轻轻抿唇,似乎对于姜满未曾被逼退这件事,很是介怀。只见她眼帘一掀,望向窗外,道:“我还有要事处理。”
姜满怕她睡着了着凉,窗户此刻压根没有开。
她果然是在逃跑。
姜满仍望着她:“那就等女史得了闲。”
“你……”沈问忍了忍,“将老谢请过来。”
“是。”姜满应了声。
她纵使耐性再差,总不会差上这一时半刻的。姜满听命行事,不想谢郎中过来,沈问却没有叫她回避的意思,当着面便开始问话,似乎真要证明自己有要事在身似的。
两人谈的不过是瑞国公主的身体。她年纪轻,锦衣玉食地呵护着,又有天命护佑,自然是康健的,然而沈问似乎很担心公主脏器,尤其是肝与肾的情况,但听谢郎中答复一切如常,那份几不可查的忧虑才总算褪去少许。
那冷肤丸,似乎只是一般美白方子,于坊间也很常见,只药材昂贵,等闲人家自是用不起,之于公主,却再寻常不过。原本也不是伤身体的药方,沈问如此关切,却像提防着什么。
事关皇室秘辛,姜满本不愿多作打探。可这猜想就如同发乎于真心的情志那般,哪里又是抑止得住的东西?
沈问是怕,有人向公主进那损害身体、所谓“延年益寿”的丹药?
不对。
——她是怕有人对公主用毒?
姜满微微皱眉。
此间事就不是姜满所能推断的了。她知之有限,虽能猜想沈问似乎明里暗里在布什么局,摆脱董朝安一脉后,又煞费苦心、拉拢着甄有为等新贵,对于军事、敌情,又额外加以关心,这些到底是利,无利不起早,却也说得过去。然而公主千金之躯,绝无继承大统的机会,万般盛宠,也只在这一世。
兴许只是用计拉拢于她,又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今日一见,她对瑞国公主并无恶感。见她言行举止,显然只将姜满当一个沈问如今正放在心尖上的玩物,姜满倒也不曾高看于自己,她如今自身难保,全靠沈问才得以暂时无虞,是玩物、是探子,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凭的却不是她自己的意志,而只在于沈问转念之间。
公主不过骄纵些,对这身边的女官、他们桂隐园一干人等,也算不上颐指气使。到底是从小失恃,由宫人教导、宠妃抚养的,能如此温和亲切,又不失了皇家气度,已算妥帖。
然而她对沈问,可谓真心拳拳。
沈问不回报她几分真情,到底说不过去。
她知道她的世界复杂,从没有黑白分明的那一日。对瑞国公主如此,对掌握家业如此,沈问对她姜满,怕是也如此。
等谢郎中走了,沈问又命她请孙其欢。姜满早料到她要行“拖”字诀,当即就把事情办了。
这么一直挨到戌正,沈问翻过两页闲书,终于失了借口。
姜满为她又换过一盏水,默默在案前收拾。
沈问揉了揉头,轻道:“怀楼怎么还没有回来?”
“既未行风月事,想来总要避到天涯海角。”姜满规整着一摞书信,并未看她,“女史要去那天之涯、海之角,探探究竟吗?”
沈问左手轻抬,几乎快要触碰到姜满的衣袖。然而姜满一望过去,她的动作就停了,不动声色落在案上,仿佛只舒展筋骨。
姜满暗笑,又怕沈问恼了,只生生忍着,望了她道:“女史但请直言。”
“我同你没有什么风月要谈。”沈问默了默,“你若惦记着今日公主的话,大可不必当真,我自有安排……”
“这些事又不妨留到月下再说。女史说什么,妾身就听什么,只在乎风月情,不在乎风月事。”姜满怀着温柔,却是断然打断于她的虚与委蛇,“女史原是应承过我的,只二人独处,便不再说谎。”
沈问双目微闭,看向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妾身不是清白人。”姜满道,“妾身对女史的心,并不清白。”
沈问嘴唇微启,怔了怔,脸颊渐渐沾染粉意。
她今晚滴酒未沾,总不能再自欺欺人。
沈问左手触及衣领,垂着目,只留下委婉的一个侧颜,似乎要叫她无言中寻找答案。姜满吸了口气,极轻地、极慢地,捉了沈问的手,握在手中。
对视下,姜满道:“桂隐园的桂树隐居何处,不知今夜,可否请女史解惑?”
沈问视线躲了去,只慢慢站起来,淡道:“好个唐突人。”
话毕,却是回握了姜满的手。
姜满双目轻闭,不察间,已有笑意偷偷溜跑。她拉了沈问出得书案,与她并肩行走,低声说:“好在唐突人不曾错会女史的心意。”
沈问眯了眯眼睛:“我只是想散步,勉强带上你罢了。”
“是。”姜满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