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一怔。
思久道:“小的可不是拿孙云跟吴游比。孙云大字都认不全几个,能比的也唯有块头了。”
说完她自己也笑。
书房的门开得很晚。姜满是头一回与沈恕的人打上照面,既撞上了,自然落落大方还了礼,后又寒暄几句。沈问倚在门上看他们说话,没有远送,姜满回过头,见她略含了笑,神情难得有几分柔软。
两人甫一对视,沈问就不笑了,往右侧天井眺了眺,转身就要回屋。
怀楼陪在旁边,道:“晚上天色很好,想来明日也是放晴。”
沈问步履不停,淡淡应了一声,走入书房。
这时怀楼不轻不重看了姜满一眼。
姜满顿觉面热,偏偏思久还在旁边暗笑,她敛着袖子碎步过去了,到底没能多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强装作镇定的样子。
当日公主的话,也不晓得思久、怀楼信了几分,姜满一面是无从辩驳,另一面,在她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什么声音,叫她别去急于拆穿。
被人打趣原来是甜蜜的事。
姜满觉得自己在暗中偷来了一份欢愉,然而时不时地,她又感到一切乃是上天的赏赐:当她看到沈问的时候。
“女史。”姜满穿过珠帘,沈问侧坐在案前看书,左手全然不守规矩地往后勾着靠背,模样不成体统。姜满一边想她不成体统,一边又莫名地开心,好像她就想要见到什么不成体统的景象那般。
真是疯魔了。
沈问让她起身,只手指轻动,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原本该在房内伺候的,此刻也失了踪影,连盏蜡烛也不见,姜满知道她们是躲到露台去了。
于是姜满又进一步。
“怎么?”沈问终于舍得看她了,但目光只停留一瞬,仿佛书中言语比她要夺目得多。
姜满瞥了一眼,发觉又是“惟天惠民,惟民有主”云云不知她从哪处得来的官箴。这类戒规文书就是寻常做官的也不见得会细读,沈问究竟是看来做什么呢?倘若打发时间,大有别的事情好做。
譬如同她闲话家常,略论诗词,辩机争锋。
譬如同她风花雪月。
姜满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沈问的脸颊。许是因着在外候了许久,她指腹微凉,一时竟觉得沈问乃是温热的、温润的,又唯独给她留了一寸温柔。
沈问翻书的动作一滞,到底没有说什么,竹纸在她力的意志下躺倒放平,呈现新的墨卷。姜满看她看得有些失神,但她不敢再往前了,只得又收回手。
指尖收回来了,目光却没有。
她的心也没有。
“回女史的话,”姜满忍了忍,话音刚落,却见沈问看过来,好不容易才再度开口,“不知您忙碌一日,如今饿不饿?”
她的眼神好像一丈丝帛,吹化了藏身雾中的青山。
姜满就是青山。
她已失去烟雾做凭仗,而后无疑地渐近了。
沈问几无防备地一笑,唇间笑意淡了几分,眼中的却更浓了:“饿又如何,你会做吃的吗?”
姜满哪里懂得烹调之事,一转念,只道:“若女史饿了,妾身这就打发厨房拿些点心过来,先垫一垫。您想用什么夜宵?”
“说得仿佛你什么都会做。”沈问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倘若不饿呢?”
姜满藏了眼神,声音放轻,好像战战兢兢的:“倘若不饿,妾身又有别的一重打算。”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如此。
她的谨小慎微只不过一座牢笼,牢门已开,如今舔舐着皮毛的是如何也阻挡不了的野兽。
沈问眉梢一挑:“你几时学会了这样卖关子?”
“重重关卡说不定是种呵护。”姜满仍未看向沈问,目光反而流连在黑白分明的纸页上,“谁叫女史胆子那样小呢?”
“放肆。”
“是。”
沈问凝了口气,仍冷冷的,冷冷驱散沉默:“有话直说。”
姜满睫毛轻颤,掠过沈问的眉眼,徐徐往下:“东边的梅子想来就快熟了——消酒想趁夜兑现一个将来。”
她终于还是看向她:“不知女史意下如何?”
好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