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只瞥过来一眼:“你可知道我为何厌烦那些赌咒发誓之人?”
姜满自然不知:“还盼女史指教。”
沈问道:“我讨厌假如的事。”
只见沈问眉眼间闪过一瞬的愁绪,仿佛神思突然飞去了天外,又被主人强令追回,像一支在空中折了枝的箭。沈问道:“那些不曾发生的如何如何,在此空谈一阵,只是浪费口舌。你人如今好好地在这儿,又去闲议‘假如’做什么?”
姜满福了福,语气不很确切:“是。”
沈问看过来:“你还有话要问?”
“是。”姜满悄悄留意着她的神色,仍问,“女史说这后患尚未断绝……”
“同样是做品官,进士科的总要高人一等,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这样宦海中的秘辛姜满哪里会知道,暗揣片刻,只得道:“想来是有个进士之身,升迁总较他人快一些。”
“这倒也不假。”沈问听上去已有些乏了,抑或是感叹于姜满的无知,言语里略显疲惫,“他们那些士人,同僚之中最瞧不起的有两种:一个是武举出身改从文的,用那些腐儒的话说,这样的人是钻了空子。至于得了恩荫的,呵,反而被当个人物,总之腐儒总有腐儒的道理,那些迂腐之言我也懒得听,便当他们能够自圆其说吧。
“至于第二种,就是姜丰这样铨选后流外入流、做了品官的小吏。武举从文是钻空子,流外入仕自然就‘多为奸贼’了。流外官即便入了流也还是役籍,如非机遇特殊,等闲做不得gāo • guān,如姜丰,他领八品俸禄,”沈问望过来,在姜满点头肯定之后,才续道,“这等情况是极罕见的。我见你家族人,隐隐以他为首,是吗?”
姜满应了声:“二伯已是姜氏历代的显赫人物,以品秩而言,家谱中无出其右者。因此姜家各支,不论长幼贫富,都会敬他三分。”
“八品又有什么了不起。”沈问摇着头,轻叹一声,“能入仕的都是行在诸司吏员,铨选后勒留本司当差,能出官者极少,他现下知临安属县,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你这二伯我虽然只见过一面,我的身份,他又得罪不起,一时镇住了,快刀斩乱麻,便也不至于拖沓,叫他施展出手段来。
“但他区区一个小吏出身,如今能在一方主事,必有贵人赏识,且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钻营之辈会因为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劫了道,于是放弃全盘计划吗?”
沈问瞥了她一瞬,只道:“我看未必。”
姜满听了这话,隐隐感到不安。但沈问所说的都是些仕途中的东西,其中道理她也只是懵懂,并不晓得姜丰究竟厉害在何处。
不过,像沈问这般有着通天手段之人都这么说,想来是很难得了。
“我的债是一定要讨回来的。那日你既做了这个主,我就只认你,旁人要自说自话来将你替下来……”沈问道,“恐怕替不得。”
姜满一颤,躲开她的眼神:“是。”
“建康那边我留了人盯着,想来不日就有动静。你虽然住在临安,到底是姜家之后,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且作准备吧。”沈问似乎不查,又低头看姜满的文章。不过少时,忽听得她轻笑一声,平白无故,又有几分奚落之意:“如今而言,你这准备确实该快马加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