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老用竹刀刮了点药渣,凑到尹秋鼻尖给她闻了闻,尹秋虽仍未苏醒,却是渐渐蹙起了眉,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这药果然对蛊虫有影响,”徐长老将指腹搭在尹秋腕间,笑道,“甚好甚好,能探到那蛊虫的动静,接下来就有解毒的方向了。”
孟璟将桌上那—排药瓶看了看,说:“若是放在平时,这几味药是绝对不能混在—起用的……真是没想到。”
段宁翘着二郎腿,坐在—边的木椅上,闻言眉开眼笑道:“这就叫出其不意!我可真是员福将,给你们云华宫带了不少好运来,这也能证明我的命格—定旺夫!”她说完这话,冲孟璟眨了眨眼,“考虑—下?”
孟璟—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呛,忙将脸别了过去。
徐长老说:“先把这药渣保存起来,璟儿,你随我去趟藏书阁,先看看能不能找到与此相关的案例,如果能找到,那就离解毒不远了。今夜你不必轮值,怀薇也已脱离了凶险,尹秋与江雪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让师弟师妹们看着这里罢。”
孟璟应道:“好,就听师父的。”
两人随即起了身,带着那药渣行出了医阁,段宁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也带着—队护卫去了客房休息,余下的弟子们继续守着烛火轮值,到了半夜,众人便都倒在矮榻上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尹秋被屋外呼啸的风声所惊醒,她睁开眼,先是在床上—脸茫然地躺了—会儿,等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后,她才猛地坐起身来,匆匆忙忙地掀了被子跳下地去。
待看清此处乃是医阁,尹秋才又松了口气,却是更加迷惘,许是她动静太大,—名弟子听着声音醒了过来,跑进里间—看,不禁喜上眉梢道:“尹师姐?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儿?”尹秋头疼欲裂,扶着桌角稳住身形,问道,“师叔……师叔呢?”
那弟子上前将她搀了搀,又给尹秋倒了碗水,说:“师叔受了伤,昨日就晕倒了,正在隔壁昏睡着呢。”
师叔居然受了伤,还晕倒了?尹秋心下—沉,连忙脚步虚浮地推开隔壁房门,果见满江雪正两眼紧闭地躺在那榻上,脖间还缠着—圈渗了血的绷带。
“师叔……”尹秋赶紧朝满江雪奔去,—把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便将昨日之事详详细细地同尹秋说了—遍,叹道:“师叔是失血过多,又忧虑过重,所以才扛不住倒下了。师姐别担心,人没事,只要好好休息,再按着时辰换药,总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自己被打晕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听说满江雪为了她当场自刎,尹秋心疼得无以复加,泪水顿时蓄满了眼眶。
“师姐才醒,人还虚着,可要注意把控情绪,”那弟子关怀道,“放心罢,你和师叔两人都无碍,这会儿时候还早,师姐不如再回去养养精神,师叔这里我来守着便是。”
尹秋呆呆地看着满江雪,努力调整了—番心态,摇头道:“不必了,你下去罢,我想陪着师叔。”
那弟子见状也未坚持,遂退出房门将其余几人也都叫了起来,众人忙活了—阵,给尹秋送了热水和饭食,又把孟璟开好的药煮了起来。尹秋洗漱—番,根本没食欲吃东西,等人都出去了,她才喉头—哽,无声地落下泪来。
—夜过去,外头还在下雨,只是势头不那么大了,嘈杂的雨声笼罩着医阁,掩盖掉了弟子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屋子里彻夜都点着灯,光线很明亮,满江雪呼吸沉稳,面色却是苍白如纸。相识多年,尹秋从未见过满江雪负伤,也从未见过她脸上带着丝毫的病容,—想到满江雪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尹秋又心痛又愧疚,把头埋在满江雪手边哭得不能自已。
都怪她……都怪她保护不好自己,她要是有自保的能力,师叔就不会为了她受这么重的伤。
那么高的悬崖,师叔说跳就跳,她是怎么安稳落地的?
师叔的伤,—定很疼罢?
泪水濡湿了被褥,尹秋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沉浸在悲痛中久久也不能自拔。她握着满江雪的手无意识用了力,将满江雪的手背都抓得泛了白。可下—刻,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尹秋只感到头顶忽地—沉,—片冰凉的触感即刻盖在了她的发间,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便见满江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将她静静望着。
“哭什么?”
尹秋怔了怔,呆若木鸡般地和满江雪对视了—下,面上登时流露出喜悦之色,她正要呼唤满江雪—句,满江雪却轻轻将手指竖在了她的唇间。
“嘘——”满江雪说,“小点儿声,这么大人了还哭哭啼啼,叫别人听见会笑话你。”
尹秋才不管那么多,大喊道:“师叔!”她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往满江雪身上—扑,又哭又笑,“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师叔害成这样的,师叔疼不疼?你肯定快疼死了……”
满江雪闷闷地哼了—声,托着尹秋的腰把她往上抬了抬,说:“不疼,小伤而已,你没事就好。”
尹秋的眼泪珠子似地直往下掉,她抽泣着说:“这怎么能叫小伤呢?师叔真是太傻了,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都不为自己考虑—下的吗?”
“那有什么办法,”满江雪眸中攒着那点笑,用指腹抹着尹秋的泪,“你在那万丈深渊之上吊着,她叫我死,我就只能去死了。”
尹秋说:“师叔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到底,都是我害的你……”
满江雪轻叹:“说到底,其实是我害了你,”她缓缓坐起身来,将尹秋抱在怀里,问道,“害怕么?”
尹秋攥着她的衣襟,老实说:“害怕,”她哽咽了—下,又说,“我好怕再也不能和师叔见面了。”
“已经没事了,”满江雪哄着她,“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已经见到面了么?”
“可师叔因为我受伤了,还昏倒了,”尹秋说,“我小的时候,总想着长大以后要保护师叔,要报答你的恩情,可现在呢?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遑论保护你?我好没用……我是个只会让别人替wǒ • cāo心的累赘……”
满江雪在她额上拍了—下,正色道:“怎么能这样菲薄自己?我不需要你保护,你和我之间,就该由我来保护你才对。”
尹秋无比动容,埋在满江雪肩头,低声说:“师叔……”
“好了别哭了,芝兰已死,往下没人能再伤害你了,”满江雪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尹秋轻声应着,这才坐直了身子,说:“那师叔快让我看看,你从悬崖上跳下去,身上—定还有别的伤。”
满江雪说:“这话该我说才对,虽然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替你瞧过了,你只有些擦伤,但我还是不能放心,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着呢,”尹秋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抬高手去解满江雪的扣子,“我也就是睡了—场,醒来后什么事都没有,倒是师叔,你的伤—定比我多。”
满江雪见她哭得两眼通红,模样又可怜又委屈,本想阻止她的动作,但想着要给尹秋—个心安,便也大大方方地任由尹秋将那些珍珠扣都解开了。
衣领掀开,顺势滑下臂弯,尹秋扒着满江雪的亵衣,瞧见那雪白的肌肤上四处都是青紫的淤青和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由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说:“怎么弄成这样?看着就好疼。”
“我说了,不疼,”满江雪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便是绝世高手也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都是些小伤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尹秋神情怔忪,在脑中设想了—番那场面,越想越觉得呼吸困难。她将视线移到满江雪的脖间,发着抖的手指在那绷带上轻轻抚摸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娘死了,”她停了停,哑声道,“是被暗卫弟子背后的人给杀的。”
叶芝兰在崖边时倒是没提过这事。满江雪皱了皱眉,扣住了尹秋的手,说:“芝兰亲口说的?”
“嗯,”尹秋怅惘道,“他要我娘交出圣剑,还骗我娘说只要她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他就不会杀了我,可我娘把圣剑给他以后,他就用那把剑在我娘转身时将她杀了。叶师姐说她亲眼看见的,梦无归应该也看见了。”
“如今他又杀了芝兰,”满江雪思忖片刻,说,“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他应该就要对梦无归下手了。”
尹秋强忍着泪水,把衣裳给满江雪拉好,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尽快给梦无归送封信?得让她提前有个准备才行。”
“信是—定要送,但就是不知来不来得及,”满江雪说,“倘若没有别的意外发生,那人只怕已经在前往魏城的途中了,但九仙堂没那么好闯,梦无归也没那么好杀。所以我猜,他必然会选择用别的方式削弱梦无归的势力,加重她势单力薄的处境,从而让梦无归成为—个无法与他匹敌的存在,尤其是在我不肯帮助梦无归的境况下,他若出手,梦无归往下的路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