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何文静不解。
“正是。明日周大人宴请我们,除了为众举子践行,以及替朝廷勉励众人之外,必还会考察一些举子,毕竟既然来当了这一任的主考官,总得收几个像样的门生才不算白走一趟是不是?”宋易直言不讳。
“而你少年俊才,又被周大人亲自点为解元,想来周大人应该极为赏识你,说不定还要让你拜师呢。”
何文静听他此话哭笑不得,叹道:“宋兄又不是不知我已有老师,此番周大人既来当了主考官,便已经算是你我的座师,但是要作门内弟子,我却是没这个想法的。”
“当真?”宋易不信,毕竟一个在朝的老师和一个已经致仕了老师,那分量是绝不相同的。
何文静点头:“当真。”
宋易听他语气笃定,手中扇子轻摇了摇,叹笑道:“若文静不愿拜师,那我到时可要当仁不让了。”
“宋兄请便。”何文静无所谓。
两人回到客栈,何文静跟宋易抱拳告辞,正准备往自己房间走,却没想掌柜一脸热情的围了过来,说请他去上房住。而本来之前先一步被他打发回来的王青,已经在听到掌柜说的话后把行李都搬到了上房。
何文静有些不太高兴王青听外人之言就擅自做主,不过这事也犯不着跟掌柜撒气,因此还是笑着对掌柜道:“不知掌柜这是何意?在下并没有定上房。”
“哎哟何公子,那报喜的官差已经来过了,小人也是现在才知道您中了解元,小人这小店还没出过解元呢!您这一遭可是给小店贴了金字招牌了!这几日的房钱我稍后便派人送到房中,另在何公子离店前,这几日的房钱也算小店赠送!”
掌柜也看出何文静刚才似有不喜,一时懊悔自己兴奋太过,怎么就胆大包天撺掇着别人的家仆擅自挪了地方,而且显然这何公子也不是个得了小利就忘乎所以的人,因此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流露出欣喜之态。
不过此时补救也还来得及,所以不等他推辞就又热情万分的接话道:“刚才是小人一时忘形,还请公子担待则个,这点微薄敬意权当小店孝敬了,还请何公子不要再推辞了。而且宋公子那边小人一会也要去道贺呢。”
何文静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了,店家既然愿意给优惠,他也没必要当冤大头,况且他东西都被搬上去了,现在又赌气搬下来实在太过小题大做。
掌柜见他同意了,这才喊过小二来给何文静领路,等上了二楼,何文静就见到自己将要住进去的房间旁边挂了个小木牌,上书一行小字:大夏四十年正科解元曾宿
何文静:“......”
等进了房间,小二告辞,何文静见王青在房间内东摸摸西摸摸,一副兴奋异常的样子,眉头皱得愈发紧,找了张凳子到桌边坐下,这才沉声道:“王青,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诶!”王青放下手中的茶壶,过来在桌前站好。
“你说说,我之前命你先回来是为何?”何文静没有直接斥责他,而是首先发问。
“少爷说跟宋公子有话说,让我先回来看着门户,若有人来找少爷,先好言告知他们少爷没回来,莫要让人随意进去。”王青老老实实答。
何文静点点头:“没错,我怕消息传来,会有人来找我,便让你先回来,那为何你没等我回来就听从掌柜之言,跟着他去了上房呢?”
王青见何文静虽然看着仍和颜悦色,向他问话的声调甚至都算不上高,可是他就是有点无端的害怕,便紧张的搓了搓手,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想着这是好事,掌柜的说不收房钱,若我先把行李打点好,少爷回来后就可以省些功夫了......”
何文静沉默一瞬,方又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那你可知你我二人,谁为主,谁为仆,谁又可替谁做决定,谁又不能擅自做决定?”
王青把头垂下去:“自然是我听少爷的......”
“没错,你得听我的。”
何文静站起,走到他面前,沉声道:“不是我要苛责你,今日这不过小事倒是无碍,可若是以后我为官了,有人打着幌子来贿赂我,你觉得别人送金银钱财是好事,因此便擅自做主替我收下,那么别人不会以为是你收了礼,只会以为是我收了礼。”
何文静看他脑袋都要埋到胸膛了,一副羞愧不已的模样,有些心软,不过片刻后还是硬气心肠道:“纵然是你觉得对我好的东西,可你毕竟不是我,更兼你我主仆关系,那你便不能替我做主,如果再有此事发生,到时我也不再留你了。”
王青听到最后一句,吓得抬起头:“我再也不敢了!以后谁说的我都不听,只听少爷的!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他自从逃难以来,也就属在何家这段时间过得最舒心了,而且何文静为人宽厚,以前他听说过的那些责罚奴仆的事情他是一件也没遇见过,因此要是再从这里被转手他人,王青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今日之事便算了,只你记得,若再有下次,我也无法再留你了。”何文静说完也不看王青的脸色,自己坐到书桌前看起了书。
王青此时才觉得自己是真错了,之前因为何文静考中解元而起的一点飘飘然之心,此时已是完全熄了下去,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当他的书童,少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人说的话他一概不听!
第二日一早,何文静与宋易便结伴去了巡抚府。举办鹿鸣宴的地点正是巡抚大人的官邸,周文正此时正跟巡抚谈起此次乡试之事,听得众学子到来,两人这才止住谈兴,众人也在仆从的引路下依次就坐。
何文静作为此次乡试解元,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在了众举子的最前面,现在他上首就坐着周文正和巡抚大人,两人正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何文静带着众举子行过礼后就规规矩矩的坐下,对于他二人的打量只做未觉,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整晚他都要带上去参加颁奖典礼时那种,优雅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片刻之后,先是由巡抚大人发表了一番圣恩浩荡,众学子需刻苦进学,以期来日报效朝廷恩德的开场白,然后就是主考官周文正总结了一下此次乡试考试情况,又重点夸奖了一下在场所有考中的举子,这场宴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何文静知道下面就要唱鹿鸣诗了,而且还必须由他这个解元来领头,想他在现代时就五音不全,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就是再五音不全都得硬着头皮上,古人的诗歌为什么要加个“歌”字,就是因为很多诗是可以像歌曲一样唱出来,鹿鸣诗也是一样。
何文静稳稳心神,向上首的巡抚和周文正行过礼后,这才起身站起,开口唱道:“呦呦鹿呜,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1】
鹿鸣诗共有三章,每一章前一句都以“呦呦鹿鸣”作为开头,这是说鹿每次发现了吃的,都“呦呦”叫,呼唤同伴来一起进食,这是一种与人分享的美德,古人十分推崇这种相互友爱的情谊,觉得这是君子之风。
因此让众举子同唱此歌,也有让他们以后相互友爱关照,相处切记君子之风,而远小人之争的意思。
何文静声音清越,虽然听起来有些一板一眼不够婉转悠扬,甚至被他唱出了一点诗朗诵的感觉,不过却另有一种端肃在,也不算难听。等他唱毕,众人又跟着和了一遍,气氛被逐渐点燃,这场宴会的主题在此刻算是达到了高/潮。等跳过魁星舞,接下来就是正式宴饮了。
鹿鸣宴所用器物皆由安抚司所提供,另外还有帅司派来的妓乐为众人跳舞奏乐助兴,而到这时,宴会的氛围已经逐渐放松下来,许多举子也可相互来往敬酒或是私下叙些旧话,再或者巡抚和主考官要喊哪位举子上前也可。
何文静看着众举子眼神都似有似无的盯着场中的舞姬看,心里摇摇头,自己低头闷声吃饭。不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执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他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女子吓了一跳,看她挨得近又穿着清凉,上身便往旁边歪了歪,只留下屁/股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倒酒的女子见他如此,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倒酒的速度却越发的慢起来,小小一杯酒愣是被她倒了好半天才倒满。
何文静看那倒酒的女子起身往旁边去,这才松口气坐回原位,然后就听见了宋易不怀好意的声音:“我说退之,你可别说你到现在还是个雏,怎么有美人上前亲近你,你倒是跟见了老虎一样?”
何文静不理会他的打趣,“我可不比你们这些风流公子,美人恩难消,我可不想惹麻烦。”
他跟这些古代文人不同,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婚前不正当行为。虽然古代的教条只约束女人,可他也没想因为自己变成男人了就随之放纵起来。
“你呀你,可真是个木头,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成亲了怎么办,倒是你可别来求我......”宋易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也不再管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场中的歌舞。
何文静在心里翻个白眼,呵呵,他虽然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咳咳,说不定自己理论知识比他还丰富呢......
酒至半酣,巡抚和周文正也开始时不时的考教举子们的学问,何文静已经被两人轮流问过了,因为想到宋易前日所提之事,因此他都主动提及了自己已经拜了谭之问为师的事,然后他后半场就真正清静下来了。
倒是宋易和秦言成,两人一左一右被巡抚和周文正拉着讲话,看着很是亲热的样子,估计会被收徒。
何文静也不去管他们二人如何,只专心吃饭,期间若有同年上前来找他攀谈,则端起笑脸寒暄一番,过后又重新坐回自己位置上,然后他就看见对面廊柱下几个侍女正聚在一起悄悄咬耳朵,眼光时不时朝他看来,看完之后又转头冲另外几人悄悄说了什么,惹来其余几个侍女窃笑不已。
何文静大囧,想来她们该就是在讨论自己之前那事了,他今年年底便要满18岁,就算是他再想拖,想来他娘也不会让他真变成大龄剩男,这却是要怎么办呢?何文静头痛。
鹿鸣宴后,何文静本来准备归乡了,却不想每日到访的举子络绎不绝,而巡抚和主考官周文正在宴后又招他前去问过话,因此便又耽搁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