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驻留的一天,迟愿向凉州府发了封信函。得知御野司要押解囚犯赴京,凉州知府立即提供车马解差随行,以策万全。
出发当日,迟愿打马带队走在前面。身后囚车中,锁着内力全无、武功尽失的张照云。囚车两侧,各有五名解差押车。囚车后面,还随着一乘箱舆马车。安坐舆中的,正是即将北上燕州的狄雪倾。
一行人清晨启程,行路颇急。倘若顺利,第二日下午即可到达既州开京。如此披风走雪整夜未歇,车队进入既州界时,已是寒夜将明时刻。
但见天边晨光朦胧,四野暗色消褪。放眼望去,满目尽是幽蓝颜色。细雪纷飞整夜,此刻刚刚休歇,林间空气便凉冷得如同凝固了一样。车行土道早被落雪掩去痕迹,看不见半点足迹车辙。
一行人在没过马蹄的松雪中慢慢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枯燥的咯吱声,流连耳畔昏昏催人。车前尚有几盏白纸清灯缓缓摇晃,灯中烛火晦涩将熄,唯有“凉州府”三字依然清晰醒目。
迟愿轻敲马身,加快行路。只要走出这片梓林,便入京畿共益地界。车队即可停入共益县衙稍作调整,一来让疲惫饥劳的解差们吃些热食,二来也好为狄雪倾寻个炉灶烹药。
正此时,林间忽然惊起一阵破风呼啸之音。大量飞箭骤如急雨,毫无预兆的从四面八方射向了车队!原来雪中竟伏着十数个全身白衣的弩手!
迟愿提刀拨箭,躲过一袭。身后却是人仰马翻,哀嚎声起。迟愿回眸一看,已有数名解差闪避不及,落马摔进雪中。张照云似乎也中了箭,睁目无言表情痛苦。就连狄雪倾所乘车舆也布满了箭矢,不知车中人尚且安否。
那些弩手并不恋战,射过一轮乱箭,即刻各自择了个方向四散遁去。
“戒备!”迟愿一声令下,急至狄雪倾车旁拉开车舆。
“大人。”狄雪倾目露忧色。
“藏在车中,莫要出来。”见狄雪倾无碍,迟愿无暇多言,点起轻功追入雪中。
天如重帘,雪似雾幕,掩着弩手们逃得迅捷,很快便难觅踪影。迟愿亦不放心离开车队太久,她盯准一个弩手迅速追击,很快便近至弩手身旁。
只见那弩手一身白衣白裤,身披白色披风。头上罩着白色头巾将五官包裹严密,只留出一双眼睛。如此埋伏在雪中一动不动,四野天色未明,确实难以察觉。
被迟愿追在咫尺,弩手目中凶光毕露。他反手将手/弩指向迟愿,毫不犹豫的连连扣下机括。数只快箭袭来,迟愿急点松雪飞身踏上梓树枝干,三纵五越反抄在弩手身前,阻断了弩手的逃遁路线。
桠上积雪纷然落下,初白出鞘鸣音震动。细屑飞雪中,棠刀骤然而至。迟愿身影一晃便现身降临在眼前,那弩手来不及反应,只能凭感觉举起手/弩四向乱射。然而他只来得及按下两次机括,那硬木所制手/弩便像清脆竹筒一样,被直刃刀锋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弩手被初白利气震慑,踉跄跌坐在地。手中两半残弩已不成器,箭匣中尚有三只余箭,也滚散在雪地中。
弩手不肯服输,丢下残弩碎片,伸手便去抓了只散落的箭矢紧紧握在手中。
“别动!”迟愿将初白指向弩手,准备将他擒回去审讯。
“呵。”那弩手似乎早有准备,闷闷一声冷笑,竟是反手猛刺,毫不犹豫的将那箭矢扎向了自己的喉咙。
“住手!”迟愿挑刀去拦,箭矢应声折为两截。
可惜弩手脖子上缠着的白色粗布还是渐渐渗出了一丝殷红颜色。只看这寡淡的出血量,箭伤应是不深。可那弩手却仿佛被人勒紧了喉咙一般无法呼吸。怒睁的双目里,瞳孔也在不断扩张溃散。顷刻时间,那弩手便瘫软暴毙于雪中。
箭矢淬了毒!
迟愿心绪一沉,急急返回囚车旁。
“提司大人,情况不妙。”幸存的解差迎上前来,向迟愿汇报押解队伍的查整情况。
凉州府这边共有四匹马和六名解差中箭。虽然有几人只是被流矢擦伤,但因箭上淬过毒,已经毒发毙命。就连那四匹不幸中箭的膘肥体壮的官马,也难逃毒发身亡的厄运。可见此毒极其迅猛,令人不及施救。
迟愿忧心之事恐成事实,她快步来到囚车前查看张照云。
解差用佩刀抬起张照云的下巴。但见乱发之中,他花白的胡须已经染满了浊血。另一解差登上囚车,伸手探探张照云鼻下,又摸了摸张照云颈上脉搏,无奈的摇了摇头。
迟愿凝紧眉目,一言不发。
“死了?”狄雪倾无甚感情的声音从迟愿背后传来。
迟愿点头,将狄雪倾拉近些,道:“怎么出来了,危险。”
狄雪倾轻依在迟愿身边,道:“有你在。”
迟愿顿了顿,转向两名解差吩咐道:“西南不远处有具弩手尸首。你们去,把尸体和碎断的手/弩、残余箭矢一并带回来。小心箭上有毒,不要误触。”
两名解差领命,朝西南走进雪中。
“死得这么快,看来毒很厉害。”狄雪倾扬眸,向迟愿道,“我去看看?”
“的确很毒,见血封喉。”迟愿神情严肃,道:“阁主虽精于此道,但也……千万小心。”
狄雪倾微微一笑,走向最近处的解差尸体。
从袖中扯出锦帕,狄雪倾小心拔出解差身上无羽的弩/箭,却见那伤口处的血液几乎已经凝结不动。狄雪倾把箭锋凑在鼻息前微微嗅了一下,即刻将箭放在一旁深深咳了起来。
“你还好么?”迟愿轻抚狄雪倾脊背,将她扶起来。
“多谢大人,雪倾无碍。”狄雪倾在囚车边捻了一缕清雪,在掌心里揉化,细细洗了洗手指,道,“凝血,味苦,大毒,死者心脉麻痹尤似窒息,应是箭毒木的汁液了。”
“箭毒木,那不是角州南地常见的植株么?就连药局里也买得到它的树汁和果实。”迟愿从怀中取出一块墨色方帕,牵起狄雪倾的手,一边言语,一边小心为狄雪倾拭去了手上的凉冷雪水。
“正是……”狄雪倾微微一怔,顺势将迟愿的帕子接过来,自己默默擦干了另只手心。
迟愿并未留意狄雪倾的动作,只蹙眉道:“如此说来,想从毒药来源缉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狄雪倾冷漠看着张照云的尸身,道:“囚车高挂凉州府名号,来人本不该知大人身份,亦不应知笼中囚犯乃是武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