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雪不算大,但气温依旧很低。
温暖的朝阳照耀在光滑的高山冰面上,被冰面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利落折射,形成多重光线,再彼此交融。
温山眠不知什么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中,搭乘那歪七扭八的金属机械鸟,抵达了他此前看见的那颗鸟蛋附近。
虽然雪不大,但半山腰的寒气却依旧逼人。风吹在脸上,刺痛感很强。
温山眠戴着夏卡老人给他的眼罩,和硬邦邦的金属头盔,在风寒中看向那颗鸟蛋,玻璃背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这真的是完整的一颗鸟蛋。
应该是鸟巢被造得比较结实的缘故,虽然失去平衡摔下,却并未完全散开,垫了这颗鸟蛋一下。
又正巧旁边有突出的冰块阻挡,所以没能滚下去。
至少现在温山眠所看见的这一面,是一点裂痕都没有的。
就是很可惜,因为他上来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这颗鸟蛋好像有点儿同背后的冰山雪块粘黏在一起了。
需要靠近一些才能小心摘取。
“哐当哐当”的机械鸟翅扇动声从耳边传来,温山眠垂首同那机械鸟对视。
试探:“你稍微……再,再稳定一些?”
这机械鸟才飞到鸟蛋身边,便突然坠下去许多,又猛地竖眉扑棱翅膀“咕噜咕噜”飞上来,再坠下去--
这胡来的飞行趋势实在是太不合适取鸟蛋这种脆弱生物了。
机械鸟圆碌碌的鸟头和黄色的鸟眼回望向他,里边透着十足的无辜感。
喉腔里长长地“咕噜”一声,仿佛在说自己已经很稳定了。
然后“呱”一下又坠下去,再努力扑棱大铁翅膀,踢着金属小细腿飞回来。
温山眠在鸟座上默默扶正了歪斜到遮眼的金属帽:“……”
这机械鸟是夏卡老人的,温山眠之前从山谷过来时,就已经搭乘过一次了。
起初,他刚看见夏卡老人从仓库里驾驶出金属鸟,那黄铜细鸟爪气势满满地踩在地上,夏卡老人更是豪气万丈地邀请他上来时,温山眠还是单纯且激动的。
毕竟此前见到游鱼是在夜里,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瞧见机械仿生物。
就这鸟栩栩如生的形态,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夏卡老人拉开金属鸟心脏部位,塞进去一小杯黑油的话,光那时鸟爪踩地的画面,温山眠便险些要觉得这机械鸟其实也是真鸟,只是品种特别罢了。
不过很快,这机械鸟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也不知是螺丝松动,还是经久失修,亦或者是造的时候因为材料短缺,有些方面比较敷衍了事。
总之,这鸟飞起来就是大声且不稳定。
那金属大铁壳“哐当哐当”,再“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随地要散架。
不仅如此,它速度还奇快无比,一路从山谷过来那艰难的数次大拐,简直就好像过山车似的。
最后到山脚时险些刹不住车,要一头撞到佛伦身上。
之后好不容易偏转过方向,撞向山脚,把鸟座上的人撞得七荤八素不说,还退两步故作没事地“咕噜”一声挺起胸膛。
总之就是十分的不靠谱。
要不是眼下情况特殊,温山眠内心其实也很不愿意架势它来取鸟蛋。
不光温山眠不想,摩斯塔达族人其实也不希望把这件事交到温山眠一个异乡人身上。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无法以人类的语言告知头上盘旋的滋蓝鸟,它还有一个孩子没有摔碎,正卡在山壁上。
所以滋蓝鸟依旧在头顶悲鸣盘旋,即便里木塔试图用白哨提醒它也没有用。
不仅是它,其他孕育的滋蓝鸟最终也腾空而起,同那只失巢的滋蓝回旋在一起。
当它们全部飞起时,简直把地面上的人吓了一跳,生怕又掉下鸟巢。
而滋蓝雌鸟于头顶交错盘旋,发出哀鸣的同时,岛屿上的其他鸟儿也纷纷加入了这个团队。
体积小的在低空高频扇动翅膀乱飞,飞累了的则在雪地上引颈高叫,就连佛伦他们的棕鸟也不听使唤地大叫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好像陷入了什么独特的怪境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的竟然就只剩下了这只叫“布洛洛”的金属机械鸟。
听说“布洛洛”在摩斯塔达族语里是“天才”的意思。
摩斯塔达族的战士们并不愿意乘坐机械鸟,还试图同自己的棕鸟对话,命令它们起飞。
而温山眠因为有阿蛋的经验,深知这种时候保持温度的重要性,也明白那鸟蛋不能继续等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坐上了机械鸟,飞了上来。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下面的棕鸟战士发现他成功起飞之后,最开始还在吆喝,说不清是不允许他接近滋蓝鸟蛋,还是变卦了想自己搭乘机械鸟。
但抢救鸟蛋这种事情,哪有折返的时间啊。
温山眠再看了高山一眼,发现布洛洛实在是维持不了平衡,只能说:“那不然一会你再努力靠近一下,我爬上去取,你想办法接我好不好?”
这种机械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作的,不仅能模拟鸟飞,还可以听懂人话。
温山眠也一度觉得这点神奇,然而关于这些,夏卡老人暂时还没有时间同他解密。
他只知道机械鸟听得懂,不仅听得懂,还能“咕噜”一声表示担忧。
温山眠朝它笑了笑:“没事,我观察过地形了,应该能扒住,但你可得接住我了啊。”
机械鸟艰难地扑棱翅膀,看看那鸟蛋的方向,再看看温山眠,最后竖眉用鸟翅敬礼:“咕噜!”
旋即“唰”地又歪斜掉下去好几尺。
再“咕噜!咕噜!”地飞回来。
温山眠拍了拍它的脑袋:“谢啦。”
紧接着很快,高山下边的人便传出了一声声惊呼。
只见温山眠将长刀紧紧别在了布洛洛身上,自己从兜里拿出手套,干脆地扒上了冰山。
这种冰山虽然陡峭,但却并非是直上直下的悬崖,人是可以扒住的。
难度在于刺骨的冷和冰面的光滑。
这两点看着简简单单,但从原住民摩斯塔达人的惊讶就可以看出,这实际上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咕噜!咕噜!”失去一个人的重量后,布洛洛明显要稳当了许多,在温山眠身后哐当哐当地扇动大铁翅膀。
仿佛在提醒他小心。
温山眠没空分心,头也不回地在冰风中尽力向上攀爬。
他的手套是从越川带来的手套,是以前在山上防脏用的,并不防寒。
所以很快,寒意就顺着指尖蔓延了进来。
紧接着又过去了没多久,温山眠便快要感觉不到自己指尖的温度了。
冰寒对人类来说是很难忍受的事情,只要还是人之躯,就算再怎么训练也无法抵抗身体引其而产生的变化。
至多意志力变强,能让人在感知到这种侵害的同时,继续努力向上攀爬罢了。
一只黑色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到鸟蛋前方,旋即五指猛向前,扒拉住旁边不相干的冰块,再整个人向上一提。
玻璃背后的浅眸便同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起,出现在了鸟巢近在咫尺的前方。
到此,温山眠终于近距离看见了那颗鸟蛋,然后他想也没想地就直接张嘴咬开手套,伸手朝鸟蛋而去。
一阵冷风刮来,温山眠的手这会儿却是热的。
不是越爬越热,而是脖颈处的玫瑰纹不知何时亮起光芒,并用藤蔓沿着他的臂膀,一路散了出去,将热量像毒液一样一点点导入他的身体。
好像有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将他抱在怀里,同他一起一样。
脖颈的玫瑰纹烫出血光,温山眠则认真地看着那颗鸟蛋,然后发现好在,这鸟蛋真的是被鸟巢完全包裹的。
虽然鸟巢已经同冰山粘连在了一起,但鸟蛋只是粘连了一点点。
伸手轻轻一取,就能很轻松地拔下。
看着那颗完好的鸟蛋,温山眠脸上渐渐出现雀跃的表情,旋即想也没想地就拉开衣服塞了进去,用温热的胸膛贴上冰冷的鸟蛋。
被冻地浑身一颤后,再取下嘴里的手套,拉紧衣领,回首朝身后看去。
身上结实的肌肉运作起来,让他牢牢地扒在山壁上。
这就是万丈高的半山腰了,身后完全悬空,一点依靠都没有。
山脚的人应该还在吵闹着什么,但在这个位置是完全听不清楚的,耳边只有大风刮过的声音,以及摇摇欲坠之感。
布洛洛发现他取好鸟蛋,“咕噜”着拼命朝他靠近,却又在发现温山眠脖颈处亮起的玫瑰纹后,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
风太大了,角度也有限,温山眠并看不见自己正后方的布洛洛,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朝山下看去。
他在找雌鸟受惊的原因。
这个鸟巢坠落的地方,根据其他雌鸟还完好的鸟巢来看,应该离它原本被铸造的位置不远。
这也是这颗鸟蛋能保存完整的原因,它没有摔下来太多距离,又被鸟巢垫了一下。
但问题是,温山眠方才取鸟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附近的环境有什么问题。
头顶的雪是完整的,没有能惊飞鸟的塌方,如果是冰锥被风刮至掉落的话。
温山眠翻了翻鸟巢,也未曾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
是那冰锥同碎裂的蛋一起,掉到了矮山,所以他找不到。
还是滋蓝鸟是因为其他原因受惊的?
望了眼无边无尽的海洋,温山眠拉了拉胸口的衣服,感受到那颗蛋一点点余留的温度,奇怪地看向那盘旋不止的雌鸟。
便听身后的布洛洛硬着头皮靠近,催促他:“咕噜,咕噜!”
温山眠才道了声:“来了。”
旋即一脚离开山壁,朝身后的布洛洛鸟座上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