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万般难受,可瞧着曾祖母以及妻子担忧的目光,宋福生压下一切的情绪。他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最后才对来人回话时,能够不带上自己的怨和恨。
甄家的管事说的明白,这一回汪氏、白氏就是遭的无妄之灾。对此,广善伯府表示歉意。这赔礼给的足够。可这些赔礼能换回两条人命吗?不能。
宋福生收下了对方的赔礼,不收,那便是代表他家是怨恨广善伯府的。收下,就意味着事情的结束。往后宋家不能再拿着汪氏、白氏之死去跟广善伯府论一个真正的究竟明白。
宋家之前还是喜事临门。
如今又是异乡人归家,归家时,却是带着死亡的消息回来。在钱家村里多少还是有些议论的。这些村民议论的不外乎就是汪氏、白氏可惜了。这好好的日子过着,做人上人啊,这举人老爷家的老太太、太太当着。多舒坦的日子,这没享受几天,这人没了。也是真真是福薄了些。
宋家。
汪氏、白氏的丧事,宋福生是坚持着主持完毕。等着汪氏、白氏下葬后,宋福生病了。这一回,那是病的很重。
一病,就在床榻上养上两个多月。等人再一起能好好的出门时,宋福生整个人瘦的跟竹杆儿一样。高挑的身材,却是穿着衣裳只见得那衣裳跟挂着似的,全然一阵风吹来,也是显得一个空落落。
于是,洪福十五年,这一年过去了。洪福十六年,春。
宋福生想了许多。
宋福生想明白一些道理。他祖母、他母亲的死亡,他想,他也有一分责任的。当初去京都奔丧,他应该阻止的。
借运之事,宋福生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事情他一直守口如瓶。人活一世,有命亦有运。命数、命格,这是老天爷给的。
而运,却是随势而变。
宋福生借运,他当然知道想偿还因果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以为,他够倒霉的。哪料想,这霉运也是不那么简单。便是他的身边人,也会跟着命数的改变,而改变着。
钱氏,宋福生的曾祖母。钱氏赎身为民籍,尔后,曾孙成为举人老爷。钱氏享了福运,可钱氏的底蕴确实是比着儿媳、孙媳的福德深厚。或者说,在回了钱家村后,钱氏的福运与钱家村也是联系在一起。
钱家村,钱氏一族几百年的繁衍,这自然有其的气数。钱家一辈一辈的都出过读书人,也是出过读书种子。祖辈做官的皆有。
可以说,宋福生做了举人老爷,他的身边人里命数影响中,宋福生的曾祖母钱氏是最压得住的人。命数,这能压住一时的气运。
那么,宋福生接下来的亲人里。
他的祖母、母亲,或是在钱家村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由着命格、气运相互融合。也许也是可能一步步的由命数消化掉一时的气运。
可偏偏去了京都。京都,贵人最多的地方。
那里的气数纠缠。或许就是在那儿坏了事。汪氏、白氏的命格不够,命压不住运。可这一结果,宋福生恨恼的就是他自己,若他能想到这一点的话。他一点阻止祖母、母亲。
可让宋福生走出了祖母、母亲离逝的伤心的,也恰恰是这一点。
宋福生担忧起他的妻子樊杏花。
前世他二人成亲的时间很晚,他的一双儿女出生在他十八岁之时。那是两年后啊。现在杏花怀上了他的孩子。那么,这一个孩子在前世时是没有存在的。
一切皆改变。
杏花呢,杏花腹中的孩子呢。会不会受他改运的牵连?
宋福生病一场,病的利害。他几乎在生死线上走一遭。除了心中的恨,心中对自己的恼。也是借着祖母、母亲的死亡,他在罚了自己。
运数反噬。宋福生自己受下了。
这一回,宋福生自己都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真的差了许多。想再养回来,亦是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这一路行来,宋福生目的地是钱族长的家中。
钱族长对于宋福生的到来,还是非常惊讶的。当然,也是非常欢迎的。毕竟,宋福生可是十里八乡里唯一一个考中的举人老爷。
这可是钱家村的依仗啊。
“舅姥爷。”宋福生对钱族长的态度一直非常和善。他家在钱家村安定下来,钱族长帮衬良多。彼此之间一直走动的近,这自然也显得亲切几分。
“原来子德,快,屋里请。”钱族长叫的宋福生的字。宋福生,表字子德。这一个表字,还是宋福生中举后,钱家村修举人牌坊时,宋家办一场喜宴。当时,县令是在场年最长,官最高的。于是,由得县令这一位七品老爷赠予宋福生一个表字。
宋福生和钱族长进屋中。二人落坐后,宋福生说明来意。宋福生的来意也简单。他想在家开一个私塾。
宋福生之间,他的私塾不是长期开办。
只在家中给祖母、母亲守孝,这才是想办一个私塾。银钱,亦是不收取的。只要是钱家村的村民孩子,又或是钱家村民家亲戚的孩子,那都可以来家中入学。
只宋家的前院子,那是房间有限。
宋福生一个人亦是授课人数有限。所以,这学生的资质可以就要挑一挑。宋福生想教导的,自是那等有意科举,有意考场的学子。
钱族长一听,当时就是一个欣喜。这是一块肥肉送到嘴边,这对钱家村的村民而言,那是人人得利的事情。
咋一听起来,就是宋福生想给钱家村的村民们送福利啊。这等好事能拒绝?钱族长想,他若敢拒绝,族长八成,不十成都要赶他下台,把族长之位让贤了。
钱族长心里乐呵,表面还要说道:“这会不会太打扰子德您的学业?”钱族长可是知道的,宋福生这一位远房的孙外甥,那可是有意考春闱的。
“守孝之时,亦是教导一些童子学业,亦是行一些善事。无妨、无妨。”这是宋福生想了许久,想到的积福之法。
世间之善事。有些善事,那是想做了就要资本的。宋家的家底薄啊。宋福生就是想做善事,亦没本钱。于是,宋福生就想着一句俗语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读书能改命。
那么,他教导童子读书,这何尝不是给别人一个改命的机会。
机会,一个能爬上去,改变一个童子的命运,又何尝不是改变一个家庭,又或者一个家族的命运。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一个读书人若是心正,那能改变自己外,也是能改变周围人啊。
这才是宋福生想到的,那是行善的法子。或者说,宋福生就是想着这一点子善行,去一去自己身上的霉运。
宋家要办学。
虽然,就是宋举人老爷这守孝期间,那是教导童子学业。可这等美事,多少人往常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毕竟,不收银钱,那是有科场一试之心的。
这乡下里,读书真是一件费银钱的事情。先生的束修,这要花一大笔银子。进学的笔墨纸,这也是一笔银钱。
总之,等着进场科考时,又要花钱的。
反正在这一个时代里,想供出一个读书人,那是难、难、难。毕竟,不是读书了,就一定能中举啊。
宋家。
如今宋家的主子们,全是住到二进宅子里。二进的小院里,正房三间带两个耳房。于是,正房的堂厅东边,一间屋一耳房,那是住着钱氏。另一边的一间屋一耳房,就住着宋福生和杏花这一对夫妻。
至于二进院的东厢房、西厢房各三间,如今收拾起来,一边收拾起来,将来留给孩子居住。另一边则是做了暂时的库房。
前院。
亦是跟二进后宅同样的格局。只前院多的,便是倒罩房。李小山、宋小花夫妻就是住了一间倒罩房。
宋家的二进宅子。前院的东厢已经改成三间的教室。西厢则是做了宋福生的书房。
宋家这边忙碌起来时,已经是宋福生收下二十名学生。
这二十人里,十人是钱家村的孩子,是钱氏的娘家侄曾孙辈,侄玄孙辈。说起来,那辈份有跟宋福生同辈的。亦有比宋福生矮一辈的。
倒是另外的十名学生,却是钱家村的村民亲戚家的孩子。
这二十人说是有心上科场。
宋福生考校一翻后,对此大概心中有数。这里面真正学问扎实的,还是有几人颇不错。其余诸人瞧着,倒是差了许多火候。对此,宋福生不是特别是介意。
读书这种事情,特别是这一个八股取士的时代里。坐得住,能读的进去,亦是非常重要的。光有天份可未必能在科举场上走下去。
夏,五月。
离着钱家村隔了好几个村落的地方。一户姓甄的人家。
甄尚德有妻有子,甄尚德读书亦是举家在供着。这些年里,甄尚德好歹考中一名童生,在乡下里也算得一个名人。可惜,一直没考中秀才,倒让家中之人有些怨言。
甄尚德是父母最年长的孩子,他其下有四个弟弟。
甄尚德这些年里花销家里的银钱,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愧疚的。毕竟,他年,他真考中后,家中自然能沾光添彩。倒是甄妻这些年里,在家中可是少陪些好话,不外乎也是跟甄父甄母说一说甄尚德若是考中秀才、考中举人,家中如何翻身,如何得意。
甄尚德对于弟妹们的怨言,偶有听到。
可甄尚德更清楚,他家就他有读书的天份。他父、他母的希望一直在他的身上。只要父母支持,弟弟们就会被压住。弟弟们都不敢有怨言,弟妹们就是一进抱怨,也不敢真的多嘴。至少,是不敢在他面前多嘴多舌的。
这一日。
甄尚德去县中,他一直给县中的书铺抄书。挣一些笔墨费,也是在书铺里能免费看一些书籍。要说对举业,甄尚德还真用足心思。
多年以来,可能就缺了那么一点子考运。熟识的同窗,还有学院的先生,那都品过甄尚德的文章,都说他考中一个秀才当是手到擒来。
可这些年里,总这不巧,那不凑的。
对此,甄尚德也是有些暗恨。毕竟,当年在学院里比不得他学来精进的同窗,可有人已经考中秀才。他呢,还是区区白身的童生。
“一卦解运,不灵不要钱。”
“一字解运,相逢即是缘。”
“……”有一个道士在喊话,尔后,还是拦了甄尚德。他道:“居士,贫道瞧您近年缺运,当是走背字啊。可是要解一卦,不灵不要钱。”
甄尚德是什么人?
岂信这等野道的胡言乱语?要知道子不言怪力乱神。
读书人的事儿,这些道士就是瞎说。多少时候,那就是解的当事人的一个心里话。真说人心坎儿上,那也是查言观色的结果。
真灵?
真灵,那野道士早发财,早去贵人的高门大院。这还需要在集市上混一口中吃食?甄尚德不信。
可这架不住有人信。
在甄家,甄尚德就是遇上他在集市上,那是拦他一回的野道士。甄父、甄母还是好吃好喝的给野道士供上。
那口更称一声“灵德上人。”
当时,甄尚德就是脸绿了。这是骗吃骗喝到他家。
甄尚德心中暗恨野道士。可当着爹娘的面,他从来是孝子贤孙,那等做戏一直是做的表面光。总之,不会落人口实。
“灵德上人,幸会。寒家遇上上人,能一解家父家母之忧。我在此,亦谢过灵德上人。”嘴里说的客气。甄尚德在心中已经打算好了。一会子,一定想法子打发走这法号叫“灵德”的野道士。
灵德上人,这是甄父甄母的尊称。
可说起灵德道士,那多法力深厚,那不至于。要真法力深厚,就像甄尚德以为的那般,真利害的人物早有人供奉。哪会如他一般走街串巷的那是有口吃的,都是汲汲经营。总之,也是开张混点吃食。没混上时,就是饥一顿的饱一顿。
可在甄家这儿,灵德上人还是借着他祖上师门传下来的一件法器。那是瞧出一些门道来。
“贵家当发迹。可奇就奇在,贵家的运数似乎消失了。不,应该是被人什么给借走。”灵德上人也是瞧着甄尚德的面相好,这才是想结交一翻的。
一个面相带着官运的人。
那多难得瞧见啊。不,应该说,这等还是贫酸样的官相,那是太难得瞧见。这一碰上,灵德上人就赶紧的想巴结上。
早凑巧,晚凑巧。这凑上,灵德上人就是准备扒拉成自家的饭碗。
于是,这一算,就是算出问题来。灵德上人是一个心地不错,至少,他自认为不错的道士。得了甄父甄母的好吃好喝,还真给甄家出了一个主意。
祭祖。
祭祖祈福。
甄家这边要祭祖。
宋家那边,宋福生最近的霉运是少了。宋福生就算着他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五月,天最热时候。
这一天是五月的中旬,那是烈日炎炎。
宋福生教导学生的课业后,后宅传来一阵的喧闹。宋福生给学生们布置课业后,这便提步去后宅。
然后,宋福生就瞧着了宋小花匆匆请了隔避不远家,那做产婆的一个钱家婆子。接着辈份来讲,宋福生还要叫一声舅姥姥。
这一位舅姥姥来了。那是进了产房内。宋福生倒关心妻子樊杏花。
可宋福生却是不能进屋子的。这时代的规距,女子生产,男子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边等候着。
也是这时,宋福生感受到一阵的心悸。冥冥之中,宋福生有一些感应。宋福生不在留在院中等候。宋福生去了他前院的书房中。
那一个刻了甄尚德的名字的木牌,以及缠了甄尚德名字的木牌,如今是看不出来半点字迹的。那已经是一块暗红色,隐隐成黑色的小木牌。
宋福生心中一叹。
他已经有些明白过来。
关上门。
宋福生做的就是燃了香,然后,供起木牌,他是念了祈祷词。宋福生想结了这一桩因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于是,宋福生在念着祈祷词时,他点了火盆,把那一块木牌,以及那木牌上的那一根头发,全数的扔进了火盆中。
一切烧掉。这是一个开始。
“福生功德仙尊,福生功德天君,福生功德上神,福生功德天尊……”宋福生念着祈祷词,他割开自己的手腕。
血在流着。
宋福生用沾血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堂上划着符文。这是转运。宋福生在为自己的家人转运。以他自己的福运,来进行转运。
宋福生想到的,只是让他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
本是养病的身子,哪怕养了这些日子。可宋福生还是感觉到了吃力。他的额头见汗,他的身体都有点颤抖。
眼前有些发黑了。
可这一场祈祷的仪式,那是不能中断的。
等着一场仪式结束时。
宋福生才是给自己止住血。然后,他清理了屋中的一切。
在后宅中,一个小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时。宋福生没在场。彼时,他晕厥在自己的书房中。还是钱氏抱过小玄孙。
钱氏想让曾孙瞧一瞧这一个小婴儿。这可是曾孙的孩子,是钱家这些年里,唯一添上的男丁。可瞅来瞅去,院外少了曾孙。
前院的教室中,也是没瞧着曾孙的影子。
钱氏把小婴儿抱回自己曾孙媳妇的屋中,还是安慰了杏花。又是给产婆送了红封喜事。一切妥当后,钱氏才寻着自己的曾孙。
然后,钱氏就见到晕厥在书房的曾孙。钱氏当时就吓唬一跳。这当场准去请大夫了。还是宋福生及时的清醒,才是制止一切的发生。
“曾祖母,我没事儿。就是好好养一养,歇一歇的事儿。”宋福生自己看的开。
可钱氏真看不开。要知道,如今家中的一切,要就是压在曾孙的身上。家中的顶梁柱可就是曾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