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里落针可闻,少年半垂着头，安静得可怕。
平秀刚和薛宁说完梦境里的情形，还有之前在琅嬛福地里,那个自称“天尊”的神秘人对她说过的话。
薛宁的脸色就变了,嘴角的笑容,慢慢消融,脸惨白如霜。
他想起西荒大漠中，黑天犬临死前看他的眼神。
高高在上，充满嘲讽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愚不可及的蝼蚁。
他说：“他们容不下你的。”
而现在,平秀告诉他，她之前早早就从“天尊”那里收到过暗示——他注定会叛出师门,堕落为shā • rén不眨眼的魔头。
甚至连他心爱的姑娘，也会因他而死。
心魔在他耳边嘿嘿直笑，魔声绕耳，震得他耳腔内隐隐作痛，一时气血翻涌,毒火攻心，全身青筋暴起。
平秀万没料到薛宁反应这么大，袖底一翻，指间夹了三枚金针。
她按住薛宁,想为他施针,不想他一抬手臂,直接将平秀掀下冰床。
平秀一个鹞子翻身,落地站稳，抬起头，就看到少年身后浮现出一只魔气缭绕的心猿。
下一瞬,满室银丝爆射，平秀手脚一紧，被蛛丝捆住挂了起来。
薛宁身上燃起细小的火苗，每踏出一步，冰面上就冒出袅袅白雾。
他走到平秀面前，捧起她的脸，面目狰狞地问：“秀秀，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他气息颤抖，眼泪夺目而出。
“连你也害怕我，厌恶我了吗？”
“你觉得我手段残忍，不知礼义廉耻，能做出弑父之举，将来也一定会伤害你，是吗？”
平秀道：“薛宁，你好好听我说……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帮我把所谓的‘天尊’找出来。”
平秀认真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是人，是天师族的灵胎。我的识海里，就藏着一枚天地核心。”
薛宁掀起眼睫，含泪望住平秀。
他身后的心猿发出凶狠的呼啸，不甘地化为黑色火焰，倏然没入少年身体。
薛宁身子微晃，像是陡然从某种可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蛛丝舒展松开，轻柔地将少女放下。
“诶……！”
平秀眼疾手快，伸出双臂，在薛宁昏倒之前及时抱住他，然后半拖半抱地把他拖回冰床放好。
施过针，给他喂了药，又等了好一会，少年才悠悠转醒。
薛宁醒来十分羞愧，不住地向平秀道歉。
平秀叹道：“你的心魔已经很严重了，你告诉过余师伯和你师父了吗？”
薛宁怔然片刻，摇头：“不曾。”
平秀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薛寒朝，你真是个傻子。为什么你总觉得自己不好，总觉得身边的人总有一日会抛弃你？”
她语气坚决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抛弃你。”
薛宁愣住了，过了会，忽然用两只手臂紧紧箍住少女的腰身，将脸埋在她肚子里。
他的肩膀抖得厉害，隐约有一两声憋不住的啜泣声透过布料逸出。
多日来的委屈、彷徨、担忧、恐惧，一齐倾泻而出。
平秀知道他在哭，顾惜他的自尊心，没有戳破，只用手轻抚他的发顶，轻拍他的背心。
看不出来，他原来这么爱哭。
平秀忍不住想，她原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爱哭了，没想到薛宁比她还……
平秀似乎提前体验了一把给人当娘的感觉，怀里抱着个半大少年，温情脉脉地哄了他半日，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平静下来。
薛宁眼眶红得像兔子，平秀见了取笑道：“要是一会沈夫人来看你，一准儿奇怪我到底把你怎么了。”
“师娘醒了？”
“嗯，尸变之祸也平定了。沈夫人就等你清醒，便要启程返回天元道宗，似乎有什么急事。”
薛宁道：“那我这便去拜见师娘。”
平秀拉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薛宁也看了看自己——哦，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毒火烧成了破烂。
他的脸噌的一下涨得通红，小声道：“秀秀……你转过身去，我、我换套衣裳。”
平秀转过身，等他换过衣裳，便亲自为他束发。
薛宁这时终于记起平秀方才说的话。
他猛然回头，又“嘶”了声，抬手捂住撕扯得隐隐生疼的头皮。
“秀秀，你方才是说……说你不是……”
平秀平淡地点了点头：“我不是人族，我是天师族的灵胎。”
薛宁想起之前他曾误打误撞喝过平秀的血，那时他便觉出她的血有异常，令人迷醉。
天师族灵胎，可以血为媒，与妖族订立血契。其血可助妖族修炼，反过来妖族必须受制于血契，受其驱使。
薛宁又想起隐居之地中，黑天犬曾说过，血月教的创立就是为了叛逆天尊。
李怀飞升前留下遗言，说飞升实为piàn • jú。
然而这条遗言，包括李怀的存在，都被一代代天尊显圣者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