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发现附近有片瓜田,转身踹了身后的高个随从一脚,道:“朕……本公子快渴死了,去拿只瓜来。”
“不,两只!一只给我,一只给恩人。”
两个内侍快步上前,精挑细选,从瓜农手里买了两只瓜来。
小皇帝坐在树下。
这会是正午时分,太阳升上来了,火辣辣地晒着大地,晒得人眼昏口渴。
小皇帝牵着衣袖擦汗,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这次微服出行了。
他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还被条蛇妖袭击,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若不是有高人出手相救……
“公子,吃瓜。奴才尝过了,这瓜很甜,汁水也多。”
圆脸内侍用随身匕首将西瓜切成三角形的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奉到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边吃瓜,一边睨着站在他身旁,八风不动的少年。
高个内侍奉上西瓜,热情地招呼道:“高人走了一路,当是口渴了罢,快吃块瓜解……”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剑光闪过,正正好劈在圆溜溜的西瓜上。
西瓜忽然爆炸开来,几道剑气从瓜瓤里冲天而起,撞在少年剑上,发出铿锵之声。
天色陡然暗下。
飞沙走石间,似有一道巨猿出现,屹立于少年身前。
“吼——”
心猿发出震耳魔音,音波如浪,与剑气相撞,两厢抵消,剑气如滴水入海,消弭无踪。
薛宁垂下眼睫,略感诧异。
“无邪真君?”
天元道宗传有“四君子”剑,无邪真君是竹剑传人。
他曾与无邪真君交过手,认得他的剑意。
只是,无邪真君不是被沈绝囚禁了吗?
怎会来到此处?
小皇帝短短半日时光,经历了两次暗袭,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催促道:“还请高人送我回家,我家人一定重重有赏。”
薛宁收了剑,大步向前,丢了一把金子给瓜农,将车上西瓜一一劈开。
这些瓜不是被下了药,就是藏了剑气在内。
如果他无知无觉地吃下去,不是被药翻,就是被剑气搅碎肚肠。
显然,在他路过此地之前,有人对这些西瓜动了手脚。
薛宁掀起眼睫,冷冷地看向面如土色的几个瓜农。
几个瓜农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都颤抖得像筛子一样,磕头求劳道:“求神仙饶命,求神仙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有谁从这里经过?”
一瓜农道:“有两个姑娘经过瓜田,找我们买了一只瓜。”
说着,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珍珠耳坠,递到薛宁面前。
薛宁接过来瞧了眼,又凑近鼻端嗅了嗅。
耳坠中沾染了幽幽的香气,是种用于掩盖气息的熏香。
薛宁目盲之时,惯以气息辨人。
但这香气,他从未闻到过。
他派出去的獒犬卫迟迟未归来复命,看来是遇到什么人,折在外头了。
这条官道,是走旱路,通往皇家避暑山庄的必经之地。
那个在此设下陷阱暗算他的人,应该就是沈绝这回派来的人。
心思缜密如斯,又能驱使无邪真君为其效命,此人,很有可能便是沈绝本人。
不对。
薛宁又瞧了眼手里的耳坠。
此人是个女子,那便不是沈绝本人。
薛宁收起耳坠,又叫瓜农详细描述了一遍女子的样貌。
瓜农说那女子身段窈窕,但戴着纱笠,瞧不见脸。
薛宁又问二女朝哪个方向去了。
瓜农只说没瞧清楚,一转眼二人就不见了。
薛宁思量片刻,始终想不到沈绝手下有谁符合瓜农的描述。
“这牛车,我买下了。”
几个瓜农点头如捣蒜:“神仙自管取走,方才给的金子够了,够了。”
薛宁牵着牛车走到树下,对小皇帝道:“李公子,上车吧。”
小皇帝早受够了双腿赶路,闻言赶紧爬到牛车上坐好。
天黑之前,四人总算赶回了避暑山庄。
守在山庄外的御林军远远瞧见一辆牛车驶来,纷纷竖起刀戟,大喝:“此地为皇家园林,何人擅闯。”
圆脸太监从牛车上跳下来,掏出禁宫令牌,叱道:“放肆!圣上在此,尔等安敢无礼。”
小皇帝端坐于牛车之上,满身狼狈。
御林军统领抬首一看,发现牛车上之人正是皇帝无疑,立刻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参见圣上!”
小皇帝隐瞒身份,骗高人送自己回避暑山庄,此时不免有些脸红耳热。
可转头一看,却发现高人神色淡然,像是早知他身份。
小皇帝只好尴尬地跳下车,清咳一声。
两个内侍会意,开口道:“高人出手救驾,又不辞辛苦,护送圣驾。圣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知高人想要什么作为谢礼?”
薛宁道:“不管我想要什么,陛下都会答允么?”
小皇帝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君子一诺,重于九鼎!更何况我还是皇帝!”
“我要当南朝的国师。”
两个内侍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小皇帝也是一愣。
“陛下不允?”薛宁冷冷地反问道。
小皇帝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跳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
可他惯来好面子,又不肯低头反悔,只能强撑着脸面道:“朕……朕允了!”
薛宁躬身一拜,毫无诚意地领赏道:“多谢陛下。”
小皇帝此时已暗自后悔。
可等到他将薛宁领进避暑山庄,再听薛宁秉明身份,奉上黑天犬的亲笔书信。他捧着书信看完,瘫坐在龙座上,才头一次知晓,什么叫肠子都毁青了。
可他已经上了贼船,若拂了血月教的面子,血月教虽动不了南朝国本,可想要取他这个皇帝项上人头,那叫一个轻而易举。
凡界的天潢贵胄,在中界这些修行之人眼中,再权势泼天,也不值一提。
更何况黑天犬信中措辞,颇有诚意。
小皇帝急召心腹入内,彻夜商议之后,几个大臣都劝小皇帝认栽。
“皇上,北朝与真武观向来交好,珍珑阁虽与我朝有往来,但若真武观坚持支持北朝,珍珑阁也势必倒戈。”
“良禽择木而栖,血月教既有交好之意,我朝又何妨一试?”
……
几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半天,小皇帝听得头昏脑涨,终于算是听明白了。
这群大臣是要唆使他做墙头草,哪边得胜往哪边倒。
小皇帝哀叹一声,摆了摆手,道:“既如此,礼部尚书,薛真人晋封国师一事,就由你来操办。”
小皇帝天性跳脱,赶跑烦人的大臣,便兴冲冲地跑去找薛宁了。
这几日他总缠着薛宁教他修行。
横竖上了魔教的贼船,他这个当皇帝的总要捞点好处吧。
薛宁瞧出他根骨普通,若走正经修行的路子,就算炼到老死,也入不了修行的门。
这日小皇帝又来纠缠,练过几遍调息吐纳之后,小皇帝纳闷地说道:“你们修行之人,当真是如此修行的吗?”
“朕怎么练来练去,半点都没体会到你们修行之人那种身轻若燕,飘然若仙的感觉?”
小皇帝觑着薛宁,脸上流露出明晃晃的“你怕不是在忽悠朕”的神情。
薛宁看到小皇帝眼中那种对长生大道的好奇和渴求,心头一动,识海中忽然响起了心魔的声音。
“他天资有限,想要入修行之门,进步神速,唯有修炼魔功。”
心魔蛊惑道:“教会了他,你从此便多了一条忠心的走狗,岂不美哉?”
薛宁心中反驳道:“他心志不够坚定,修炼魔功,心魔必将反噬其主,反而害死了他。”
心魔啧啧道:“明明自己为了修为急功近利,甚至不惜以元神与我融合。明明知道如此修炼下去,不是身死道消,就是被我吞噬,却还在这里为别人操心。”
心魔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你再修一百年,也还是比不过沈绝和黑天犬。”
“可怜呦,你要怎么才能给秀秀报仇呢?”
“哈哈哈,怕是你一辈子都抱不了仇了吧。”
少年额角、颈间青筋暴起,猛然睁开双眼。
黑浚浚的眼眸空洞地望定某处,眼波深邃,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小皇帝吓了一跳。
薛宁转头,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忽然开口道:“陛下,修行之道,五分努力,五分天赋。”
“一个人生来的天资秉性,已经注定他在这条大道上能走多远。”
小皇帝沉下脸来,不悦道:“你是在讽刺朕天资驽钝?”
“不,”薛宁道,“我是想带陛下走一条捷径。”
“什么捷径?”小皇帝好奇地问。
“修魔。”
“修魔?”小皇帝蹙起眉头,“什么是修魔?修了魔,我就能变得像国师一样厉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以。”
薛宁抬手按在心口。
紧贴心房的地方,贴身藏了一只荷包。
那里头,有她的头发。
自她死后,他渐渐变成了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但他并不后悔。
反正,她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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