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山神庙破旧斑驳的大门四分五裂,朝四面飞射而出。
青蛇阿细脸色一白,惊惧不定,几度回首偷瞥住在山神像肩上的少女。
少女不知从何处抓了一捧瓜子在手,边磕边道:“就算你躲在里头不出去,他们也会打进来的。倒不如出去放手一搏,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去啊,”少女催促道,“叫我瞧瞧百年道行的蛇妖有些什么本事。”
阿细想起这几日安平镇群妖间流传的风言风语——
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少女,身怀克制妖族的法器,身旁还跟着许多妖力强横的妖族,短短几日间,已迫使不少妖族俯首帖耳,受她驱使。
阿细是条心气高的青蛇,绝不甘心为人走狗。
要不然,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豁出去打珍珑阁宝库的主意。
“啧啧啧,”少女扬手丢掉满手的瓜子皮,纵身一跃,从山神像上跳了下来,轻轻落到地上。
她伸手摸向腰间,慢慢抽出腰间的匕首。
阳光从屋顶的缝隙洒入,落在雪亮的刀锋上,阳光反射,耀眼的白芒一闪而过。
阿细忍不住抬手遮在眼前,闭了闭眼。
少女轻笑,微偏过头,俏皮地问:“要不然,我帮帮你?”
阿细心间一凛,倒退数步,撞在腐朽的庙门上,飞快转身,夺门而逃。
说什么笑话,帮她?
她会那么好心?
阿细在心里暗呸倒霉,迎头撞上五个奉命拿人的獒犬卫。
阿细娇叱一声,幻化出半截妖身,凡器难伤的蛇尾顺势扫出,当即将离得最近的一名獒犬卫打得口吐鲜血。
剩余四名獒犬卫临危不惧,迅速结阵。
阿细几番挣扎反抗,终是落入他们的剑阵里。
眼见着就要被斩为几截,阿细忽然听见少女的声音,近在身后,脆生生的像新摘的脆柿。
“认我为主,我便救你性命,怎么样?”
阿细霍然转身,就看见少女正站在她身后。
少女肩上盘着一条白色的小蛇,小蛇生着两只鹿角状的犄角。
是蛟龙!
一道庞沛而强大的剑意凝成结界,将獒犬卫的飞剑和术法通通挡在外头。
獒犬卫的攻击频频打在结界上,金光闪耀。
求生的意志终于压过傲气,阿细咽下涌到喉间的鲜血,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认你为主。”
少女满意一叹,高高举起右臂。
阔大的衣袖滑落下去,堆叠于肘弯,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
小臂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绑带。
少女慢慢解开绷带,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新伤叠着旧伤。
少女将匕首凑近,一刀划开白皙的肌肤。
红色的血流了出来,古老玄奥的咒语响起。
阿细听不懂,却看到一滴滴鲜红的血飘飞在半空中,慢慢结成一道契印。
“张口。”少女忽然开口,轻声说道。
阿细怔怔地张开口。
少女指间轻弹,将一粒血珠弹入阿细口中。
如烈火入喉,阿细整个人,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体内妖力自行运转,身上的剑伤也飞速愈合。
少女并指点在鲜血凝成的契印上,一直向前。
冰凉的指尖点在阿细眉心,契印灵光大盛,倏然没入阿细体内。
一股强大的力量充斥于四肢百骸,阿细忽然感到修为大升。
她正讶异于身体的变化,少女忽然撤开结界,飞速向后撤退。
“去吧,叫我瞧瞧你的本事。”
阿细根本无法违抗少女的命令,将妖力催发到极致,幻出真身,以一对四,一番恶战之后,终于将敌人全都杀死。
阿细伏在地上,按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心想:娘的,真是疼死她了。
“喝吧。”
一截细白的手腕递过来,鲜红的血痕分外显眼。
阿细喉间焦渴,但觉那血异香扑鼻,似乎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她急切地将双唇贴上去,大口吮吸血液。
血液沿着喉道流入身体,大大宽慰了身上的伤痛。
可没等阿细喝饱满足,少女便“吝啬”地缩回手去,用白布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说说看,你是怎么招惹到血月教的人?”
阿细不由自主地爬起来,端正地跪坐于地,将她逼迫南朝小皇帝交出钥匙,结果却功败垂成,被突然冒出来的血月教之人追杀的事情一一道来。
少女背对她而立,静静听她说话。
阿细注意到她以手轻掩口鼻,似乎不习惯刺鼻的血腥味,也有意不去看地上的尸体。
“你说逃走之前,您看到一个年纪很轻,修为奇高,眉心点着朱砂痣的少年?”
阿细点了点头:“是。”
少女沉吟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阿细忍不住问:“我既然认了你当主人,总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方神圣吧?”
“嗯?”
少女回过神来,笑道:“我叫英英。”
“你是哪门哪派弟子,正道还是魔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阿细瞄了眼粗壮的尾巴,收了妖力,变回人身,有些郁闷地回道:“阿细。”
“哦,”英英意有所指地重复道,“阿细啊。”
阿细涨红了脸,颇有些恼羞成怒。
英英深感好笑,收了逗弄这蛇妖的心思,语气一转,颇为严肃地说道:“我不喜欢问题太多的妖仆,你只要知道我叫英英,以后是你的主人就好。”
阿细顿感气闷,可心中又莫名对少女有种敬畏之情,竟不敢反抗。
少女负手身后,特意绕开地上尸体,朝山神庙外走去。
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只身披坚硬鳞甲的妖兽,蹲在尸体旁大口咀嚼吞咽。
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毁尸灭迹。
阿细听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吓得寒毛倒竖,跳起来追上英英,一迭声道:“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话,只要你别叫那几只大怪物吃了我就行。”
英英掩唇轻笑:“我瞧着那么凶神恶煞吗?”
阿细道:“你都快把安平镇上的妖收尽了,眼下此地还有那个妖没听说来了尊煞神?”
阿细偷眼打量少女。
虽隔着纱幕,瞧不清脸,可看这柔美飘逸的身段,阿细便大胆断定,少女的容貌必然生得不差。
阿细又去瞧盘在少女肩头的白蛟。
白蛟嘴巴紧闭,嘴上有道暗金色的符印时隐时现,似乎被人用术法所制,不能开口言语。
阿细想起刚才她豁出命去才杀了那几个獒犬卫,可这白蛟轻轻松松便能挡下他们的攻击,可见修为之高。
可阿细想破了脑袋,怎么也想不出来,正魔两道,何时出了少女这样的人物?
年纪轻轻,便有本事御使众多厉害的大妖,不该名声不显才对。
“你怎么知道珍珑阁在此地有个宝库,钥匙在南朝皇帝身上?”
阿细如实道:“大半年前,真武观少主来到南朝境内,陪小皇帝游山玩水。我冒充宫女,侍奉茶水时,从二人言谈中偷听到的。”
“想不想报仇?”英英忽又问道。
她不是已经杀了那几个獒犬卫,报过仇了吗?
阿细有些迷惑地想。
“今日派人追杀你的少年,是血月教教宗之子。他出手伤你,又派人杀你,你不想报仇?”
阿细道:“想是想,可他修为很高,我又打不过他。”
“我帮你,你不就能打过他了?”
阿细撇了撇嘴,道:“我天赋有限,你把你的血喂干了,我也变不成你这条白蛟,更打不过血月教那个小魔头。”
“噗——你倒是实诚。”
英英忽然觉得这些久居荒野的妖族,心眼实在得有些可爱。
她忍不住想起阴森莫测的师父,还有师门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汹流暗涌的局势。
一切的一切,都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有时甚至恍惚出神,有种自己的人生走错了道的错觉。
好似,她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英英忍不住反手摸了摸后脖颈,刻在衣领下的心魔契印灼痛了她的指尖。
离开宗门前,师父要她立下誓言,永远不得背叛,否则,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师父以此誓言相缚,显然并不信任她。英英默默地想。
临别之际,师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更令英英想起来后怕。
她总觉得,如果这次完不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等待她的,必将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不喜欢杀戮。
可师父非要教她御灵诀,要她斩妖除魔。
她不喜欢尔虞我诈。
可师父非要她潜入珍珑阁宝库,盗取天地核心,清理门户。
英英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她想要反抗,却又顾念师父抚养她长大的恩情,因此进退两难。
英英怀揣满腹心事,沿着山路走下山,阿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路过一处瓜田,几个瓜农正躬着身子,在田里收捡成熟的西瓜。
田埂上停着一辆牛车,车上堆满了圆滚滚的西瓜。
英英从牛车旁走过,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她瞧着一个个西瓜,怔然出神。
有个瓜农抬头,看到两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停在牛车旁,便问:“买瓜吗?保甜!”
英英身上并无银两,便摘下一只珍珠耳坠放到车上,抱起一只西瓜。
“我没有银子,用这只耳坠跟老伯你换瓜,可以吗?”
那瓜农看到耳坠是金子做的,喜笑颜开道:“使得的,使得的。一只瓜可值不了这么多。”
瓜农将耳坠摊在阳光下细瞧,左看右看,满心欢喜,全然没有发现两个少女正以奇快的身法,飘然远去。
过了会,又有一双年轻的公子沿着大路走来。
身着玄衣的少年公子眉眼沉静,气质清冷,他一走近,似乎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跟在他身后的公子一副书生打扮,沿路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