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的,动作间只觉得后脖颈子仿佛被谁掐过一样,酸疼得要命,她想伸手揉一揉,可是却怎么也腾不出手来。
她被人捆住了。
她终于还是被人绑架了?
还有......大叔你谁?
柳素看着面前这个人,他背着身子,从背影看得出是个极魁梧的壮汉,一边烤着火一边似乎在沉思。
她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是晚上了,夜凉如水,但是似乎并不冷,倒也用不着烤火,然而大约可能是刚刚被捆得出现了幻觉导致视线有点不清,等到柳素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壮汉不是在烤火,而是在烤鸡。
他烤鸡的手法很娴熟,左右翻来覆去,不多会便飘出好闻的香味,勾得人口水直咽,柳素的肚子没出息地叫唤了出来。
壮汉回过头,把烤鸡从树叉子上取下来,撕了一只鸡腿下来,横到柳素面前,他张口说话,嗓音微有些嘶哑低沉,大约是刻意装成这样的:“吃吧,吃完了睡觉。”
不是,现在这人质待遇都这么好的么?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满唇齿的香味,柳素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吃!”
壮汉笑了一下:“想当年我和弟兄们夜宿营帐,晚上便围着篝火烤一些野味。”那是他此生至难忘怀的场景,然而却如旧梦一般,如此轻易地便消散了去,他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马革裹尸还。
然而柳素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结结巴巴地问:“还......您还有同伙?”
未几,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这样说话不妥,又改了口风:“山上还有其他兄弟呐?”
阿爹说,路遇匪徒,先示弱,继而要想尽办法套一套关系,匪徒多是亡命之徒,但也不过是为求财,只要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那么事情便要好办许多。
他们柳家自来就是巨富,是以这些年打柳家女儿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柳东河对两个女儿关怀备至,柳素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机会遇上这样的事罢了。
现在机会来了,倒是有点刺激。
那壮汉只是默默地叉上另一只鸡,然后把鸡放在火上烤,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句:“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人。”
他回过头,饶有深意地望了柳素一眼,却让柳素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神。
于是她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柳素自问记忆不错,如果见过,不应该记不得才是,可是面前这个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却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壮汉把头转过去,又只留了个背影给柳素:“我们第一次见。”
他的话不多,每次也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似乎根本不给人机会拉拢套熟。
“你看起来和我爹一样大诶,我以为你们绑匪都是年轻一点的出来卖力气,像你这样年纪的应该是个寨主之类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把这句话说出口,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小小拍了这壮汉的马屁一把。
“你爹?”提起阿爹,那人似乎终有些动容,然而仅仅也只是一刹那:“只有我一个人。”
!!?
就一个人?这是打定主意拿钱撕票了么?
阿爹说,像这种一个人单干的亡命之徒最是可怕,因为来去无牵挂,只身走天涯,便是犯了事大不了一个劲地流亡,就算被抓住了也不过是一个人的事,连累不到别人。
这样的人往往能做出最残忍的事。
“我......我阿爹很有钱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我,我写信让我阿爹拿着万两黄金来赎我?”
万两黄金,足以让一家人三代都享用不尽,对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山匪来说,更是天降横财。
好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阿爹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是等价交换来的,倘若对方不肯,不是钱财无用,而是你的代价还不够大。
“一千万两?”那人依然沉默,柳素以为是自己给的数还不够大。
俄而,他笑道:“小丫头,我知道你阿爹很有钱,你爹是柳东河对不对,长安赫赫有名的巨商,曾经富可敌国,如今已是岳朝的长安侯了吧。”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世很是清楚。
柳素愕然,从长安到这儿,一路上她都未曾与旁人说过自己的身份,蔷薇和茉莉也都不是管不住嘴巴的人,那他是怎么知晓的呢?
也许是那人瞧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朗然笑道:“你不必害怕,我对你家的钱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他不是想要钱?
“我这辈子,见过满壁黄金,也识过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你许的那些东西于我来说,都只是浮云罢了。”他缓缓说道。
顾刺史府
“你是怎么晓得赵西安就是凶手的呢?”顾九州问陶愿,之前他按照陶愿所说让下属将从坊民家中搜来的镰刀置于当众,待见到上有苍蝇盘旋着的刀具时便将其主人拿下。
顾九州都按着他所说的去做了,只是陶愿到现在也没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陶愿有些自得:“人是前两日杀的,赵西安就算将那刀洗上千百遍,该留下的还是会留下,人血可不比其他,苍蝇又最是会闻味的,其上血腥味经久不散,苍蝇自然循味而来了。”
“哦~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可真有你的,不愧是徽州最有名的仵作啊,说来也是奇怪,你到底怎么得罪徽州那些同僚了,弄得他们一个个的都忌惮得你要死。”关于这点其实顾九州老早就想问了,虽然陶愿人自恋一点,狂妄一点,脾气差了一点,不过这个开膛破腹的手艺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徽州的那些同僚中也不乏想要做出一番政绩的,该留着陶愿才是,怎么将他推来沧夷了呢?
“那什么,就是有一日我吧,不慎将一件东西落在了周大人府上,把他给吓坏了。”
这倒稀奇,顾九州不由起了点好奇,便问下去:“什么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你确定想知道?”倒不是他不敢说,只是怕顾刺史听完了,会将他连夜赶去别的地方。
顾九州点了点头。
陶愿道:“也没什么,就是死者的一些器官啊什么的。”
可真有你的。顾九州感觉自己头上冷汗直流,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家伙给扔到大马路上去,大半夜房间里出现了不明奇怪恐怖物体,也就是周大人,若是换做他,起码得吓得个半身不遂。
难怪这家伙这么不招人待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了怎么去人家还顺手带了一些“素材”?
陶愿抱着臂膀,努努嘴,示意顾九州看向景欢。
从平安里到现在回府,景欢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乌云聚顶,瞧着是山雨欲来的架势,景欢抬头看天,忽而福至心灵。
陶愿走到廊上,坐在廊檐下的凳子边,吊儿郎当道:“柳小娘子不会有什么事的,现如今哪还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山匪,不过是那匪徒吓唬人的手段罢了。你莫担心了。”
却莫名遭了景欢一瞥。
雨落下来了,落在掌心,凉沁沁的,景欢道:“管好你自己。”
顾九州拍了陶愿一下,警告他不要乱说话。顾九州不晓得柳素来自何方,家里背景如何,但他却隐约瞧得出,二殿对那位柳小娘子还是极照顾的,倘若不在意,又何必特意叫梁大送柳素回府来着?
倘若不在意,二殿下也不必如此神伤了。
而景欢此刻想的却是,没想到陶定山真的一直都在沧夷,且会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想来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是极重要的人了。
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今日加紧提审赵西安,三日之内务必要将此案破了。”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踪的素月,景欢问顾九州:“你都知道些什么,有关于素月的?”
陶愿眉目闪烁,小心翼翼地将面上的表情隐藏了起来。
顾九州仰着脖子仔仔细细地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一件事来:“有一件事,颇为奇怪。”
“素月以前不是在永平坊南部卖艺的嘛,可是当年旧朝覆灭,永平坊也停了许久,当年陶定山是沧夷城的守城大将,城破的前几天,他纵容手下寻欢,闹出了不少人命,永平坊的许多妓子都下落不明,后来沧夷城破,素月也失踪了数月,可是新朝安稳下来时她却突然带着一大笔银子回来,并在北部开了一家妓馆,自己做那鸨母。”
“最奇怪的是,当年见过素月的妓子似乎都不见了,永平坊的鸨母说,那些人都死在了城破前几日。”顾九州说到这儿,竟觉得背后沁出了一丝冷汗。
“她的那些恩客呢?”景欢继续追问。
顾九州道:“素月一向是卖艺不卖身,平日接客时都是戴着面纱站在帘后的,只有出得起价钱的人才能与素月近处相触,那些人,往往都是豪掷千金,这样的人整个沧夷也寻不到几个。那些人便是再爱慕素月才华和美貌,也不会去北部妓馆的,况且素月做了鸨母之后一贯很低调,轻易不见客,并不像我们那日所见的菡萏院的鸨母一样,成日在楼外卖笑拉客。”
“你错了,有一个人不花钱也能做得素月的入幕之宾。”景欢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陶定山。”顾九州马上反应过来。
陶愿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攥紧了拳头,大约又怕引得怀疑,又悄悄将拳头松了开来,与此同时,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
“陶愿,上回我说的素月与陶定山的事还没说完。”他仿佛故意与陶愿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