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几乎掐进肉中,莲献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他控制住战栗的双腿,努力抬头,强迫自己与伥阁阁主对视:“阁主说错了,师尊只教过我要惩恶扬善、诛杀佞邪。”
声音虽然发颤,却很硬气。
沈略抬手收起朱红折扇,用扇柄敲着手心:“你的天真我很赞赏,但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罢,踏前一步。
只一步,强大的威压便放肆地压来。黑雾中人墨发飞扬,每一步靠近都仿佛君王降临。
莲献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不得已弯下腰,冷汗滚落眉间,竟连手指也抬不起来。
一柄朱漆扇忽然拍在脸上,凉凉的。
莲献抬头,只能看见高大的金红身影将天光全部遮掩。
沈略俯身,倨傲道:“修为被废的你不过是一只蝼蚁,杀了也无趣。不如这样,你跪下来认错说一句阁主饶命,本阁主就放了你。怎样,我的沈大公子?”
熟悉的话语,令莲献不由发自骨髓的寒。
二十年前,此人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不满伥阁为非作歹,请求父亲让阁主沈略伏诛。哪知此人竟挟仇报复,将他抓入水牢,私自用刑,还废了他的道脉!父亲不愿放弃伥阁势力,最后竟然也不予追究!心灰意冷之下,他不愿再看见江陵被伥阁的恐怖所支配,于是离开故土,从此再没回去。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那座阴暗潮湿的水牢,以及对方居高临下的锐利的眼神。
“你在本阁主眼里不过就是一只蝼蚁。对于你这种蝼蚁,本阁主更喜欢听你认错,听你求饶。怎样,说一句就少受几条鞭子,嗯?”
他一句话也没说,然后被对方残忍地毁了内府。
深入骨髓的剧痛还印在脑海里,莲献冷汗涔涔,却忍住内心巨大的惶恐,抿唇不说一句话。黑雾中的人似乎有些不耐,扬手便要打在他的眉心——
“莲公子——莲公子你在哪——?”
忽然,不远处响起呼唤声。
莲献全身一僵,接着便听见周围陆陆续续十几名巫侍的叫喊由远及近地传来。
“莲公子——”
“莲公子在吗——”
“莲公子人呢?”
竟都是在找他。
沈略手中折扇一顿,接着用侧面挥向莲献的左脸。
动作随意,看似力道不重,实则将莲献整个人打得摔在地上,半边脸一木,唇边流出血来。
“哼。”
冷哼一声,黑雾中的人影拂袖转身,宽大而华丽的羽衣在虚空里划出玄妙的轨迹,接着整个人消失在黑雾之中。
不留半点痕迹。
“找到了!是莲公子,在河岸!”
终于,有巫侍看见了莲献。
众人找到时,少年正呆呆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有从死里逃生中缓过神。待被巫侍拉起来,这时众人才发现,少年双手都在忍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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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尘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被打了脸,唇边还有血迹的莲献。
少年被巫侍带到殿中,神情恍惚,似乎还没有从惊吓里缓过神。
谢怀尘挑眉,方才侍女向他们汇报莲献失踪了,他才命令巫侍急急找寻。
现在人找回来,魂儿却丢了。
谢洛衡递了一杯茶给受惊的少年,袅袅茶烟让少年苍白的脸色微微好转。
只是,谢怀尘和谢洛衡都从少年身上察觉到了一缕淡薄的魔气。
谢怀尘恍然:“遇到伥阁的人了?”
莲献捧茶的手一僵,听话地点头。
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幸好方才谢洛衡替谢怀尘上了药绑了绷带,否则等这小神医来治,谢怀尘得血尽而亡。
看在对方只是个活了三十年的小崽子,谢怀尘缓和语气:“遇到谁了?受伤了没?”
少年抿唇不说话。
这可把谢怀尘愁的,难得关心后辈,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此时谢怀尘和谢洛衡都顶着对方的脸。
谢洛衡在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又从袖中取出一方青帕递给莲献,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
少年沉默地接过,谢洛衡温和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此地是神宫,伥阁之人若要为难你,巫族保你。”
说着,瞥了眼谢怀尘。
谢怀尘心领神会,也笑了下:“没错,谢氏也必然护着你。”
两人这番言辞,却是真心。
实际上,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谢怀尘和谢洛衡都觉得莲献品性尚可,莲献也一直为谢洛衡医治伤势,谢洛衡能这么快地站起来,也有莲献一半功劳。况且,莲献年岁不大,在两人看来更是一个温良守礼的后辈。
莲献终于坐不住了,拱手道:“多谢巫主,多谢少主。”
顿了下,又道:“其实,其实我遇见了伥阁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