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们父子相处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坐在一起真正的谈过心,直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都看不出来,傅时靖也从来都没有主动向他泄露过心事。
“忙了那么久也该放放假了。”傅成学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要不我找你爷爷给你放半个月假,你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不用。”傅时靖拒绝了,“我明天就回公司。”
“这样啊。”傅成学闷咳了一声,“其实有些事别太憋在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跟我讲讲?”
“没什么。”
“……”
他这三个字堵的傅成学瞬间就有些无话可说,傅时靖似乎是察觉到气氛的凝固,弯了下唇角,又笑了一声,“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傅成学这才笑了笑,找回话题道:“你爷爷最近一直嚷着要见你,你不肯主动找他,他就只好过来找你了,正好今晚你几个叔叔伯伯都在,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多开心啊?”
傅时靖又靠回了椅子上,“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你难不成还怕你爷爷打你啊?”
怕倒是还好,他只是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说教,尤其是拿着他的婚事当生意,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主意。
“怕,自然是怕的。”傅时靖笑了下,没有实话实说。
“这有什么的?傅家的男人哪个没挨过打?你爷爷当军人那会儿,那一棍子下去,哪里像现在还能给你机会喘息,挨完打再疼也得起来继续做事。”傅成学滔滔不绝道:“你爷爷也就那个脾气,他现在是老了,才没跟你继续计较,要是搁他年轻那会儿,你未必躲得过他。”
“那我要是一直躲着,是不是就能免于受难了?”
傅成学听他开玩笑却笑不出来,语重心长说教道:“你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你爷爷他现在也就是想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不一定要为难你们的。”
傅时靖闻言却稍显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唇角,笑了笑,“不用看了,我想带,人家未必也愿意来。”
他这话说完,傅成学瞬间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敢情这是闹矛盾了?
虽说他也不怎么同意,但是比起傅时靖喜欢谁,他更在意自己亲生儿子的内心想法,傅成学干咳了一声,问他道:“方便给我说说么?”
傅时靖回过神看他,沉默了许久都没开口。
“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与其闷在心里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傅时靖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气,“我觉得他就像块石头一样,怎么也捂不热,他可能压根就不喜欢我,他要是真的喜欢我,不会那么久过去,他都不给我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那你要放弃么?”
父子俩目光交汇,傅成学明显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不情愿,“不愿意吧?既然不愿意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傅时靖敛眉,他确实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喜欢上贺猗了,他觉得他现在就像中了毒一样,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全是贺猗的身影。
其实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除了感情以外,从来都是信手拈来,如果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掉也不愿意苦了自己,他无数次想过把贺猗关起来拴在身边,哪怕贺猗恨他讨厌他,只要他能够满足自己一厢情愿的私欲就好。
如果换在几个月前,他肯定敢,可现在他不敢了,他怕贺猗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会把他看得连畜生都不如。
谁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印象?
可目前为止,他们的关系除了恶化,没有任何进展。
他这几天想过很多,他也劝过自己放弃,圈子里比贺猗长的好看性格体贴的人不在少数,可敢在他面前骂他,敢孤身一人犯险跑去救他的人,除了贺猗,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至少他现在是喜欢贺猗的,在他还有能力去喜欢任何人之前,他并不想去错过什么。
“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跟你妈在一起的么?”
傅时靖闻言一愣,没料到傅成学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傅成学笑着感慨道:“其实没人知道我打小就喜欢她了,她年轻时追求者无数,但几十年过去了,她却选择跟我在一起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傅时靖哼笑,“因为你条件更优越?”
傅成学摇了摇头,“因为爱一个人就要学会放手,距离产生美,你逼的太紧,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怎么能显得你与众不同,让人有余地另眼看你呢?”
傅时靖却不怎么赞成,“放手就是邢夫人甩下你十多年,跑到世界各地去潇洒,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那这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爱。”
“你懂什么?我的意思是爱是包容不是占有。”
“你连占有都不想,哪里算得上爱?一无是处的包容有什么用?没有回馈的爱情只会让人难以为继。”
傅成学也不跟他争,“你尽管跟老子犟,你现在就是年纪轻,不知道轻重,等哪天把人祸祸没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这样也好,老老实实滚回来结婚,省得你爷爷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傅成学拍了拍袖子,拽住他胳膊起身,傅时靖依旧不动如山,抬头看他,“干什么?”
“去跟你林爷爷道个歉,上次让你把倩倩找来是让你给她赔礼道歉的,你又把人给弄哭了,这次再不道歉,这以后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
傅时靖简直求之不得,“我不去。”
傅成学不跟他废话,生拉硬拽之下直接把人给拉了起来,刚走到楼梯口,手机就响了,傅时靖单手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刚一接听,他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
傅成学察觉到他的变化,还没问出什么,傅时靖突然意味不明一笑,跟只兔子一样身形灵活地从他身边溜了下去。
一路飞奔去了停车场,他拉开车门,刚坐上去,就气息不稳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扬声器那头传来徐向泛的声音,“我说,今天贺先生说发行社的总经理找你有事,让他帮忙来问问,就这,没了。”
“真的是他说的?”
徐向泛纳闷他为什么要在这句话上琢磨来琢磨去,“不是他说的,难道是鬼说的。”
傅时靖唇角却勾了勾,“我不管发行制片,发行社的经理跟我也不熟,你说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向泛恍然大悟,“哇哦。”
“他人在么?手机给他。”
“贺先生去洗手间了,我们现在在机场呢。”
“机场?”傅时靖启动车子,驶出了庄园,“你们去机场干什么?”
“贺先生没跟你说吗?他这周要跟组出差的。”徐向泛意有所指地笑眯眯道:“你要来嘛,还有一个小时起飞,说不准还能碰上呢。”
然而傅时靖没赶上,贺猗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去的还是上次住过的那家酒店,由于时间太晚,匆匆开了个会后就各自回房间了。
贺猗就发现徐向泛自从下飞机之后就一直盯着手机,好像在等什么人回消息一样,他笑了一声,没忍住调侃道:“干什么一直盯着手机呢?谈恋爱了?”
徐向泛心里揶揄,她明明就是个替你等你男朋友消息的工具人罢了,傅时靖不让说,她自然也不好透露,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道:“后天不是正好可以空出来半天时间嘛,你有没有时间呀?”
“怎么了,有事?”
“我想去见一个人,贺先生能不能陪我?”
贺猗擦头发的手一顿,“谁?”
“幼儿园时的同桌,很多年没见了,他有事正好也来了这里,想带着你一起帮我看看,这不是怕被骗了嘛。”
贺猗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徐向泛说的人会是那个红毛。
虽然红毛染回黑发了。
“杨陆瑜?”
“哎,哥,你还认识我啊。”
贺猗凳子都还没坐热,对面穿着宽松白T的男生就连忙把徐向泛从座位上给挤走了,热情似火地坐在了他身边。
“我跟你不熟。”
贺猗伸手把那只放在他大腿上的爪子嫌弃的一把拿开,转而看向徐向泛,“你怎么会跟他认识?”
徐向泛没急着回答,“怎么?你们认识啊?”
“那当然。”杨陆瑜替他抢答了,“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上次还是我哥送我去医院的。”
“谁是你哥?”贺猗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好端端走在路上差点儿被人撞进医院的那天,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贴上来的杨陆瑜,“你再过来信不信我揍你?”
“我这次来是想向你道个歉的。”杨陆瑜倒是显得无比真诚,“我知道上次是我有错在先,我回家我大哥差点儿没把我打死呢,我大哥你不是认识吗?他让我来找你道歉,我一直都没机会,这次专门让徐丫头帮忙……”
“帮忙?”贺猗皱眉,“你们不是来约会的么?”
徐向泛欲言又止,“我……”
杨陆瑜打哈哈道:“这不是听说你也在嘛,我就让她把你一起喊出来,约会和道歉一起安排上,好省顿饭钱嘛。”
“省顿饭钱?”贺猗想不通上次一辆售价几十万的PanigaleV4说不要就不要的人,怎么会差顿饭钱。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追根究底什么,徐向泛和杨陆瑜不是幼儿园同桌,不过两家认识,算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杨陆瑜来E市也是为了看临近的一场机车比赛,听他来了就想怂恿他入行,贺猗虽然喜欢机车,但是他在这方面确实没时间,也不打算有什么发展。
“你不知道,上次在典明郡那场比赛我看到了,事后我还问过我师傅,他说你是可造之材,要是不试试入行多浪费啊。”杨陆瑜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以为是他开的条件不够,再三思量下忍痛割爱道:“要不这样,你跟我去,我名下所有的机车随你挑,你想开哪辆我都依你……”
一顿饭将尽半个多小时过去,杨陆瑜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贺猗不想跟他废话,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那傅时靖呢?上次明明是他赢了我,你不去找他,你找我干什么?“
杨陆瑜结巴了,“我这不是,跟他不熟嘛。”
其实不是不熟,是他不敢。
他谁都不怕,唯独怕他哥和傅时靖,虽然傅时靖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圈子里的同龄人或者小他一辈的都没几个敢跟他搭腔,毕竟连他哥在傅时靖面前说话都要拿捏着分寸,他一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屁孩敢吗?
虽然做人不一定要求十全十美,但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
“说的我跟你好像很熟一样。”贺猗再次拍开他的手,一饮而尽桌上只剩半杯的酒水,本来说好不喝酒的,来这儿坐了半个小时,饭没吃多少,酒倒喝了不少,贺猗觉得胃里顿时有些烧的慌,起身直接去了卫生间。
贺猗离开不久,徐向泛就伸腿狠狠踹了杨陆瑜一脚,“你个蠢货,我刚开始怎么跟你交代的?让你配合我演戏,你怎么光顾着你自己了?”
杨陆瑜不以为意,“我就问问有什么的,再说了,你不说贺猗来E市了,你以为我会来赴你的约?”
徐向泛还要再骂,头顶上忽然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杨陆瑜脸色一变,“卧槽。”
“老板?”徐向泛抬起头就发现穿着件浅灰色衬衣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被灯光投射的玻璃镜片下,掩映的那双眉眼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却带着一股不言自明的威压。
“你哥哥上次还跟我夸你长进了不少,知道主动学习做事,这才多久,就跟酒桌上那群人一样学会给人劝酒了?”
傅时靖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瓶子,语气里对杨陆瑜明显带着一丝淡淡的警告,不等杨陆瑜出声,他又看了一眼贺猗方才坐过的地方,问道:“贺猗人呢?”
“去洗手间了。”徐向泛指了指方向,没忍住上下打量了傅时靖一眼,好奇道:“老板,你身体好了没有呀?”
“去,你俩都滚。”傅时靖不想跟她废话,使了个眼色,徐向泛心领神会的笑了笑拽着杨陆瑜起身离开了座位。
傅时靖把手臂上搭着的外套往座位上一扔,位子还没完全坐热,就听见餐厅的某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哗然声,他抬头看了看,就发现那里正好是洗手间的位置。
他低下头扫了眼腕表,从徐向泛他们离开,贺猗去卫生间差不多得有六七分钟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冒出些不好的念头,傅时靖脸色微变,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卫生间这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而男厕所的那道进出门似乎被人从里面给堵上了,闻声而来的服务生和餐厅安保人员都被堵在外面,还有不少吃饭的客人也都好奇的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这里。
他拉过一个服务生,指了指里面,“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