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哪个佣兵,都认为自己足以一夫当关,所以绝对不会情绪失控。大家的热烈目光以及注意力,静静地投注在赛缪尔身上。
“而且,对方不仅资金雄厚,也不是贵族家族的三公子心血来潮所指挥的乌合之众。如果是在山区,对方的实力可能跟我们差不多,甚至胜过我们。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会是考验勇气的最佳对象。”
考验勇气的最佳对象;这句话就像把“撤退”说成“改变进军方向”一样是一种迂回说法。虽然佣兵们之间也发出近似窃笑的声音,但严格说起来,更像是在逞强的笑声。
听说在上战场前,一般都会拼命贬低对方来减轻恐惧。明明如此,赛缪尔却刻意直接说出严酷现况。比起要训诫部下们不准掉以轻心,或许赛缪尔更在意无路可逃的事实。
在狭窄山路上就算顺利逃进山中,这里也是荒凉的冬季雪山。大家很快就会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
战斗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所谓穷鼠啮猫,老鼠被追急了,当然只能反过来咬猫。
“那么,是哪里的部队呢?”
一名佣兵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问道。
没有人回头看这名佣兵,大家都直直注视着身为首领的赛缪尔。因为,佣兵提出的问题,正是每个人都感兴趣的事情。
佣兵是个世界狭小的行业。
只要知道对方是谁,也会知道其战斗方式以及强度。
虽然状况不会因为,知道这些事情而好转,但至少事先知道自己即将与什么对象打仗,能带来某种安心感。
“你们真的想知道啊?”
看见赛缪尔面带认真表情说道,佣兵们之间引起一阵骚动。
就连罗利也紧张地屏息凝视。世上往往会发生一种状况,那就是有些事情知情后比较安心,但有些事情反而不要知道比较好。
不管怎样,一旦被追兵追上,就必须迎战。
然而,这些人是爱面子的佣兵。另一名佣兵代表大家说:“对方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后,所有人瞬间停止了吵闹。
赛缪尔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着看向脚边,然后抬起了头。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赛缪尔说道:“战龙xié • jiào队伍。”
在落火城时,罗利曾经听过这个团名。如果罗利记得没错,这支部队是由名为赵本海的首领所率领。
德利修斯商行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就算不知道赛缪尔xié • jiào队伍的目的是什么,或其规模压根不算大,德利修斯商行还是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战力派出一支百战雄狮。
罗利用力握紧了拳头,他认为这次或许真的性命难保。
然而,一阵欢呼声在下一秒钟响起!
“什么嘛!老大,不要吓我们好不好啊?”
“我都吓得差点尿裤子了耶!”
大家异口同声地吵闹着,并且边笑着举高长剑或长枪边抗议。
罗利有种像是被精灵挠了挠鼻子的感觉。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突然这么高兴。
“哈哈!别生气……别生气。还不知道追兵是谁之前,我也是一直担心得要命。不过,赵本海那家伙还真有一手。他好像从德利修斯商行那里收下了不少钱。都已经赚到钱了,他还打算卖人情给我们。”
赛缪尔看似愉快地说完后,佣兵们还是不断叫骂,以对率领战龙xié • jiào队伍的赵本海表示不满。
然而,罗利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来得好好跟他们演一场戏,让他们找得到借口才行。”
说完之后,赛缪尔把指挥权交给了曲子豪。
“就是这么回事!准备继续行商进!如果想要早一天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就给我走大步一点!”
曲子豪扯开嗓子也发出指示,但佣兵们的气氛还是显得松懈,并慵懒地发出回应。
佣兵们一个紧接着一个解散,并重新回到原本的队伍之中,但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
听到追兵是战龙xié • jiào队伍后,真的能如此安心吗?
或者是,本来就说好了呢?赛缪尔与赵本海似乎是会一起喝酒的交情。可是,佣兵不是只要拿得到钱,要他们举旗造反多少次都无所谓吗?
罗利回到自己的马儿身边后,贺萧从一直放在马背上的藤笼里,稍微探出头说:“发生什么事了?”
贺萧似乎是被刚才大声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因为,队伍前头已经踏出步伐,所以罗利先随着队伍前进后,才回答:“追兵似乎追上来了。”
听到罗利的话后,贺萧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显得悲伤。贺萧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沉默地看着罗利。
“不过,他们似乎完全不担心的样子就是了……”
罗利从马背上卸下藤笼,然后一边单手抱着笼子,一边搭腔说道。
贺萧思考了一会儿后,谨慎地回答:“对方的部队是他们的密友吧。”
然后,贺萧安心地叹了口气。贺萧也明白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这是怎么回事呢?”
罗利询问后,贺萧稍微抬起耳朵说:“很简单。佣兵并没有像人们畏惧的那般野蛮,也不是只要付钱给他们,他们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尤其是他们很少会与同业刀锋相向。”
这几天下来,罗利开始理解到佣兵并非单纯的shā • rén狂。
然而,并非是因为如此,就能立刻安心下来。
“所以,身为雇主一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在应付佣兵上。”藤笼里的兔子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罗利总是以身为被佣兵袭击的一方来看待佣兵,贺萧却是身为雇用佣兵的一方。
“战场上的打打杀杀,主要是由士兵和临时聘请的流氓负责。真正的佣兵们则是以活捉这些人为工作。然后,再把这些人当成俘虏来换钱。佣兵们不会过度破坏附近村子或城镇。您在落火城……没有观察过他们的生活吗?尤其像是部队彼此之间的好交情等等。”
的确,赛缪尔尽管因为宿醉而脸色惨白,还是到处去露脸。
德利修斯商行正式公布发行新货币的通知后,赛缪尔似乎也在外面彻夜痛饮。
罗利点了点头后,贺萧愣愣地叹了口气说:“xié • jiào队伍当中有历史悠久之辈,如果在战场上照面过好几次,应该自然会产生情感。xié • jiào队伍是以他们的理论在行动的独特集团。”
“那么……”
“是的。所以……聘请佣兵的目的与其说是作为战力,其实是要当成抑止力。不过,视状况而定,有时候也会为了荒废某地区,而请佣兵来破坏村子或城镇就是了。错得再离谱,也不应该请佣兵来追赶其他佣兵,而且还是彼此熟悉的佣兵。如果这么做……也只是白白浪费钱而已。”
贺萧把头靠在笼子里的棉被上一边说话,一边眯起眼睛,表情逐渐变得不甘心。
贺萧可能是因为,自己信赖的人所建立出来的商行,被一群连这种事情也不懂的蠢蛋占去,而感到丢脸。
“我在想,各项决定权可能被领主握在手中。这种出洋相的花钱方式,我的部下……”
贺萧说到一半闭上了嘴巴。
然后,显得有些难为情地笑笑。
“不对,那些叛徒……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罗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但相对地,罗利清楚知道贺萧果然是个大商人。
原来也是因为,这么回事,赛缪尔才会夸奖赵本海干得好。
赵本海有技巧地讨好对方,然后主动接下绝不可能正式展开战火的追击战追兵工作。
赛缪尔也清楚掌握到状况,所以愿意陪对方演一些戏,好让赵本海有借口向雇主解释。
真是完美的一笔交易。
“不过,看这样子或许有办法挽救。”贺萧忽然开口说道。
“咦?”
“如果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办法挽救……这样就算莉莉薇姑娘不在……或者是……”
贺萧在笼子里保持把头靠在棉被上的姿势看向远方。
贺萧埋头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不过,罗利完全追不上贺萧的思绪。这样的大规模的事态完全超出了罗利的能力范围。
世上真的存在着唯有动用莫大金额的一群人,才能理解的世界。
罗利早已过了拉长脖子想要一窥该世界模样的年纪。
“你要喝水吗?”
于是,罗利这么询问。
这时贺萧才总算看向罗利,然后用词礼貌地回答:“有劳您了。”
第二天中午,德利修斯商行派出的追兵——战龙xié • jiào队伍,追上了赛缪尔xié • jiào队伍。
商行派来的使者带来了通告,要求赛缪尔xié • jiào队伍交出贺萧,并乖乖投降。
罗利很快就猜出交出贺萧的要求,是在套话。
一夜之间,发现佣兵和贺萧都不见的时候,会认为两者有所关联并非缺乏智慧的想法。
不过,不管有没有正当的理由,也从来没听过哪个佣兵会接受投降劝告。
一个佣兵如果发现状况对自己不利就立刻投降,压根不会有人想要雇用。
所以,当佣兵们发现局势不利时不会投降,但会突然迷路。
结果,就是佣兵们会从战场上消失。
因此,世上到处都有不败的xié • jiào队伍。
“冲啊!”
结果德利修斯商行方面似乎也是打算以带着贺萧行动为由来找碴,进而打垮赛缪尔xié • jiào队伍以示警告,所以宣战后而后展开战斗。
不过,这场战斗上佣兵们没有上演肉搏战,而是以箭矢交火。
弓箭如雨下般迅速射来。每一名佣兵都以木板护身,然后趁着对方上弦时发出攻击。
在这之间罗利等人先往前进,等到前进一段距离后,弓箭手们也随后便前进。
目前为止只有两名佣兵受伤,而且是在回收射出的箭之际,恰巧被箭射中才受伤。
令人难以置信地,在空中交错的箭规格不一,收集了各地城镇工匠的制品。这些箭别说是保养了,还因为,多次被射出,使得箭头都变钝了。所以,受伤的两人当中有一人是撞伤。除非真的被射到要害,否则就算小孩子也死不了。
虽然是这样的状况,但面对体格健壮的男子们一边呐喊,一边大量射箭的画面,从旁观者看来确实像是一场激烈的战争。
对方的队伍当中,隐约可见疑似德利修斯商行派来监视的商人身影,只有他一人直率地捏一把冷汗注视着战况。
“伟大的大商人,只要坐在椅子上,就能移动大量的人和商品到各地去。不过,几乎没有人看过实际移动的人或物品。聪明的人会上当一定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怠慢。”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贺萧从罗利抱在手中的笼子里轻声答道。
满载着侦察兵以及行李的雪橇,在部队前头前进,赛缪尔等干部的马儿跟随在后头。
因为,毕竟还是需要有人指挥,所以曲子豪在部队最后方扯开嗓子大声说话。
不过,曲子豪时而走回来以葡萄酒润喉。
或许这样的战斗,正好是一种喝酒的余兴节目。
“赵本海联络我们说,目前顺利蒙骗过负责监视的人。这说法可信吗?”
“事实确是如此吧。因为,他应该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场才对。”
贺萧似乎也认识负责监视的商人。对方的一切内认为法透明得令人难以置信。
“也就是说,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啊。是不是那种很自豪能用官方文字写名字的人啊?你不会也一样吧?”
赛缪尔弓起一只脚坐在马背上,并且托着腮。
这样的姿态看起来像极了身经百战的佣兵。
虽然,事实上赛缪尔也确实是佣兵,但贺萧表现沉稳地回答:“这点您可以亲眼观察再做判断。”
赛缪尔安静地盯着贺萧看,而只能乖乖待在藤笼里的贺萧甚至表现出有些困倦的样子。
赛缪尔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说:“算了。”
“只要赵本海紧紧咬住他不放,就能安心地一路去到白云。不过,我不是故意要说你旧同事的坏话。”
“不,应该是领主们决定要派兵。我不是因为,是自己人而想要赞美几句,但如果是真心要攻击贵团,就不可能采用那名人选。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才会选那么年轻的人来负责监视吧。”
“你的意思是不用特地来看也知道结果?”
“是的。”
两人除了互相清楚掌握到彼此的内认为法之外,态度更是冷静。
明明一方是陷害者,另一方是受骗者,却没有任何争执。
此刻大局已定,就算又哭又闹也没用。如果有时间哭闹,不如把目标放在思考具建设性的事情上。
两个不折不扣的优秀人物交谈起来,就像老友在对话般顺畅。
“然后,照这状况下去,我们就会照你所计划的那样抵达白云。”
“是的。”
“你是有胜算才这么做的吗?”
因为,总不能让人看见xié • jiào队伍的团长对着兔子在说话,所以罗利拿着藤笼在马儿旁边一起走着。虽然周遭的人看来会觉得罗利与赛缪尔在交谈,但事实上罗利压根没有插嘴的权利。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罗利的确确都是个负责拿行李的人。
“……是的。”
贺萧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看见贺萧这样的反应,赛缪尔像在苦笑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少骗人了。应该是在赵本海来了之后,才出现胜算的吧。”
虽然赛缪尔以轻松的语调在说话,但其眼力相当敏锐。
依使用者不同,工具能变成好用的工具,也可能变成废物。
如同贺萧的举动一样,赛缪尔也看出名为战龙xié • jiào队伍的工具如何被使用,并当场识破现今的德利修斯商行内情。
“那些被利益冲昏了头的领主和贵族,比想象中发挥着更大的影响力。他们认为只要靠暴力来推动事情,就有办法解决。针对这点,你打算像过去的做法一样轻松避开。”
“是的。只要看到他们的装备和人数,就知道做了夸张的预算分配。我在猜应该是让领主们进到了执勤室吧。”
罗利猜想贺萧是在做一种比喻,但只看到赛缪尔仰天大笑说:“就算让腰上佩带长剑的家伙们坐到桌子前,压根也不可能好好讨论什么。就这点来说,你和德利修斯率领的商行算是相当了不起。像我这种弱势xié • jiào队伍的团长,甚至连拜见你们尊容的机会都没有。”
越是讽刺的话,听起来越像是夸奖话。虽然贺萧当然不是那种听到夸奖,就会直率地感到高兴的人,但他表现出似乎不讨厌听到人家说道的模样叹了口气。
罗利不禁有些联想起与莉莉薇之间的互动。
“如今商行应该明白了真正被花言巧语蒙骗的人是谁。如果是这样的话,背叛我们的那些干部,应该会想要不择手段地从领主们手中夺回主导权才对。”
“也就是说,如果得知你在白云,那些商人就会摆出“轮到我们出马”的态度前来交涉?”
“然后,为了得到我的协助以从领主们手中夺回主导权,他们或许会表示一些让步——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不仅如此,那些干部就是为了让遭到软禁的德利修斯本人重新回到舞台上而有所行动,也不足为奇。至少一直以来,德利修斯在并列而坐的权力人士之间穿梭,不仅将他们集中掌控,甚至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且,如果看见我们平安抵达白云,能让不知道实情的人们以为我们从规模大过好几倍的战力顺利逃离。这样会是提高士气的最佳方式。”
“没错。提高士气后,再集结战力,然后像你说的那样拒绝德利修斯商行的要求,并逼对方让步……是吗?毕竟对方是靠着气势在行动的集团。那些领主应该也没有什么太高明的策略。商行那些家伙察觉到自己被领主们的花言巧语所骗,又得知一切可能瓦解的话,会变得宁可忍辱让步,也想将一切恢复原貌。差不多是这样的状况吧?”
“是的。因为,商人是靠着损益计算而活。”
赛缪尔晃动着肩膀笑笑。或许他是觉得受不了商人如此没有骨气。
“那,水到渠成的话,我们会领到应有的报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