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三言两语给小皇帝搬出来,将责任一推二六五撇了个干净。
萧亦然看都未看他一眼,只低头饮茶。
未说出口的话,最骇人心。
厅中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李元仁还勉强能站得住脚,孔侍郎已经抖如筛糠。
少倾,李元仁再施一礼,硬着头皮道正色道:“王爷,元仁官居二品,月奉不过六十石,到手堪堪过半,因供养着一家老小,才勉力为天下粮仓做些递呈奏疏的琐事,若非小……小陛下参与其中,我等定不敢肆意妄为。”
萧亦然仍不开口,只是长眉轻挑,神情有些不耐,屈起双指弹了弹桌面,似是催促。
袁征早已等不耐烦了,他上前一步,拇指按在腰间的刀上,略一发力,刀已出鞘半寸,冷冷地看着他。
李元仁登时脱口喊道:“刺杀一事,内有大蹊跷啊!”
萧亦然这才不紧不慢地搁下茶杯。
“李大人应该知道,本王既放你出了王府,便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再追究此事。旧事重提,有何意义?”
李元仁不敢再打官腔,清了清嗓:“先前那严梓木虽身体抱恙,但也绝不至于在秋收在即的节骨眼儿上突然逝世,这其后的蹊跷么王爷掌政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天下粮仓坐拥江北、浙安两州的富庶之地,却每每在军粮一事上打转,为的就是一个钱字。
种稻产粮的收成再好,也比不上种桑产丝,种茶掐芽。一匹匹绸缎,一筐筐茶叶顺着浪里淘沙的船往海外走这么一趟,那往回收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诚意。
萧亦然略一挑眉,示意他继续。
“江浙两州的田,本就被地方督抚和朝廷兼并了许多,充作当地军田,不纳税供。再加上今年江浙两州大旱,收成锐减,军粮定是难以足数缴全,倒不如放手一搏,先下手为强,直接捏死自家落在王爷手里的筹码。
这一步对严家而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险棋,这种时候,严家怎会允许一个公认的废物横生枝节,勾连陛下行送死之事不说,甚至为刺杀王爷,于国宴上动用了我们礼部和光禄寺的干系。”
萧亦然淡淡地说:“自然是想赌一把,若一刀杀了本王,天下太平。”
李元仁摇头否认:“中秋国宴,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若不成便罢了,至多不过是东拼西凑咬着牙交上今年的军粮,想必王爷也不会再加以追究。可要是成了,我大雍朝便要天下大乱了!
北营那五……那些铁甲军不是摆设,一旦王爷有个好歹,他们拼死也会杀进江浙。天下粮仓同王爷拉扯割据近十年,面上龙争虎斗,实则龙虎相依。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萧亦然道:“尚书慎言,这大雍只有一位真龙天子,就是陛下。”
李元仁对上萧亦然不悦的眼神,骇地抹了把汗,连道:“是下官失言。”
萧亦然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李元仁道:“听闻前日,陛下同王爷封了六坊,大张旗鼓地抓了严家那位双剑如风。王爷,严二是傻但整个严家和天下粮仓都不傻,事关大局,既然前任家主可死,现任家主又为何不可死?
严家既然敢纵严二同陛下一道荒唐行事,想必是在此人身上挖了坑,只等王爷发难,便借机倒打一耙,还请王爷务必谨慎为之。”
萧亦然垂眸,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
李尚书自以为被沈h丢了当弃子,便一股脑地将责任都抛在了小皇帝的头上,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先前便怀疑过,严家将唐如风交的太过容易,定不似沈h说的“严二怯懦”这么简单。
只是不知,沈h当真是初出茅庐自大到了如此地步,还是故意将这有问题的把柄送进了他的手里。
“旧案终归只是旧案,当年天门兵败已查过、审过、杀过。如今时过境迁,本王并无翻旧账的喜好,人活着还是着眼于当下的好。”
萧亦然站起身来,信步走到二人身边。
“太学和朝会搅在一起。闹得这样难看,即便本王有心要放你一马,天下粮仓那边也会生疑。
今日若是你们礼部的人安安生生的出了国子监,只怕是明日严家的人就会登上你尚书府的门,好生问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能从阎罗手底下逃生的事情。”
他轻轻拍了拍李元仁的肩膀,附耳道:“李大人,本王似乎记得你家三代单传的嫡子还在我漠北帐下随军,眼看着就是琼华宴,若这给本王封号‘阎罗血煞’的大才子到场,想必天下学子无人能出其右。
就此入仕,大展鸿图也未尝可知。”
说着,他将一物什塞到了李元仁的手里,状似无意地问:“令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人活一世,即便不想想自己,也该多为孩子们考虑才是。”
李元仁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转过身对上孔侍郎的双眼。
孔侍郎从进来时就已吓得半死,见着他回身朝自己走来,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下一刻,这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李余庆。犬子名为李余庆。”
李元仁面色狰狞地抽出刀,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
萧亦然轻笑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好名字。”
孔侍郎仰面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腿,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