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诺深吸一口气,抱着那摞书走过去。
她走的平缓,步幅稳定,走到简烁蹲着的秋千旁,微一弯腰,把抱着的书轻放到地上。
缓缓走近简烁时,动作的节奏忽然变了。
猛然靠近,俯身,一伸手,紧攥住简烁的衣领,把她整个人往前一带。
简烁差点被她一把拽下秋千,双手抓住秋千的绳索,才稳住。
猫一眼的眼睛眯起来:“你干嘛啊,眼镜娘?”
语气还是懒洋洋的,就那样被王诺恶狠狠拽着衣领,也不还手。
王诺把简烁的衣领越攥越紧。
简烁:“这可是阮漠寒的衣服。”
王诺的手松开一瞬,又攥得更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诺颤声问:“你觉得漠寒告诉你的那些事,很好笑?”
简烁歪头,看着王诺的眼镜,第一次发现,那样纤细的金属框架,在阳光下也能反射灼灼的精光。
她歪头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嘛,眼镜娘。”
“你这么厉害,怎么在阮漠寒面前那么怂呢?”
她不笑了,对着王诺闪着精光的眸子:“你怕阮漠寒背的那些往事,阮漠寒也怕她背的那些往事。”
“你们都怕,你们都不敢提,不敢碰。”
“可是我不怕。”简烁重新笑起来:“我敢提,我敢碰。”
“然后啊……”
她再次伸手,食指中指和拇指九十度,比成一把shǒu • qiāng。
对着空气中什么无形的东西,瞄准,红唇翕动:“砰!”
她妖冶又狠厉,笑看着王诺:“那些东西,才有消散不见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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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诺缓缓的、缓缓的,放开了简烁的衣领,垂头站在原地。
站了一会儿,拖着步子,走到地上放着的那摞书旁,抱起来。
她盯着手里书的封面:“对不起。”为自己刚才的粗鲁行为道歉。
书是阮漠寒选的,都是童话书,最上面一本是《夜莺与蔷薇》。
王诺记得那个故事,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印象很深。
夜莺把胸脯抵在蔷薇树的一根刺上,唱了一整夜的歌。
那根刺将刺穿它的心,它的血也会流进蔷薇树的身体,变成树的血。
王诺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的原因是,她从小就不理解,为什么为了一份爱,要去燃烧自己的生命呢?
她从小,长在妈妈开的聋哑儿童慈善机构里,看着妈妈步步为营,把一个个孩子由残缺变健康。
妈妈反复告诉她:“生命才是最宝贵的,健康才是最宝贵的。”
也反复告诉是她:“不要任性,不要出格。”
甚至王诺初中近视,第一次去选眼镜的时候,她给自己选了一副红色框架的。
向来严肃理性的妈妈,摇摇头:“不可以,太出格。”
让王诺放下,又亲自给王诺,挑了一副淡金金属框架的。
这样沉稳传统的款式,王诺从初二开始,戴到现在,戴了十多年。
王诺抱着那摞书走进教室,交给老师:“补充进图书角吧。”
老师点头。
“等一下。”她伸手,拿过最上面那一本《夜莺与蔷薇》:“这本我借来看一下,看完我自己拿过去。”
老师应一声“好”,抱著书向图书角走去。
王诺自己捏着那本《夜莺与蔷薇》,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
午后的笑研很静谧,带着一种校园独有的静谧,哪怕这里是一群特殊的孩子。
孩子们在教室里上课,一个老师,带着刚戴上助听器的孩子们做发声练习。
“苹果。”她说。说得格外清晰而缓慢,听上去就有一种奇怪的强调。
“橘子。”
“梨。”
走廊里吹过的一阵风,拂过王诺的一头黑长直发,掠过王诺眼前,她所望着的简烁身影,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她伸手,把被风拂乱的头发,规规矩矩别在耳后。
翻开了手里的书,《夜莺与蔷薇》。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的走廊一片金黄,王诺站在这里看书,铜版纸的书页反射着阳光,那么晃眼,连插图都变得模糊一片。
王诺还是努力凝眸,把书页上写着的一句话,看进眼底:
“快乐起来吧,你就要得到你的红蔷薇了。(备注1)”
“我要在月光下把它用音乐造成,献出我胸膛中的鲜血把它染红。(备注2)”
王诺再次抬头,向操场望去。
简烁蹲在秋千上,也不觉得晒,手指比成的枪,在夏日午后的风中一晃一晃。
对着空中飞舞的蝴蝶:“砰!”
蝴蝶飞远了。
她又对着自己的胸膛:“砰!”
又“咯咯咯”的笑起来。
她的手机响了,她摸出来看一眼,脸上笑意更甚:“喂喂喂,阮漠寒,你加完班了吗?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喂喂喂,阮漠寒。”
“喂喂喂,阮漠寒。”
“喂喂喂,阮漠寒。”
她一直笑着,好像把阮漠寒的名字唱成了一支歌。
王诺垂下眸子,眼神就再次,落在手中摊开的书页上。
之后的句子,又自动跳入了她的眼帘:
“我要求你报答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要做一个真正的恋人。(备注3)”
一阵疯跑的脚步声响起,高跟鞋的鞋跟,先是敲击着沙地,沙沙沙。
又敲击着水泥地,咚咚咚。
简烁冲到王诺面前,声音里都透着兴奋:“哈哈哈,眼镜娘,阮漠寒要来接我啦!”
王诺抬头,尽量放淡语气:“嗯,是吗?”
眼底好像有被刺眼阳光晃出的泪,不过还好,她一向理智自持,是可以忍回去的。
她知道,这一战,她是永远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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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音天台。
阮漠寒和杨海宁,并肩坐在中央的花坛边,两人指间,都夹着一支烟。
杨海宁笑道:“阮小姐,你比他们都好。”
“他们知道我病了,都不给我抽烟,一天三顿汤的炖过来,喝的舌头都坏掉。”
阮漠寒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不该留遗憾。”
“想抽烟,就抽吧。”
杨海宁笑:“你知道我的病,也许会有生命危险,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阮漠寒抽着烟:“不瞒您说,我一直在调查简家,所以也在调查……您。”
“您是脑血管瘤,只是对外,说是轻微炎症。”
“这样啊。”杨海宁吐出一缕淡淡的烟。
既不惊讶,也不生气。
阮漠寒静静看着她。
杨海宁问:“你着手查简家,是觉得聆音要出事了?”
阮漠寒点头。
杨海宁笑:“从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聆音是要出事了,不过,也不一定是坏事。”
“如果静娴聆音弄到手,真能好好打理,发扬光大,也算聆音后继有人。”
“阿铭终究性子太软,资质又平庸,聆音交到他手里,早晚也要走向没落。”
阮漠寒抽一口烟:“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我还奇怪,连我都觉得不对了,柏女士怎么能瞒得过您。”
小时候第一次见杨海宁,阮漠寒才十二岁,从小敏感的她,已能看出杨海宁双眼如炬,是比简恪更厉害的实际操控者。
杨海宁问阮漠寒:“你是怎么觉得不对的?”
“姜总提醒我柏女士有问题,而且从我能看到的那些数据,我也觉得不对。”
杨海宁:“数据不好?”
阮漠寒摇头:“数据太好,好到不像真的。”
“跟GS合作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像是一步步诱导着,聆音把所有家底压进去。”
“GS好像一只寄居蟹,我想,等合作产品面世的那一天,就是GS把聆音挤到破产的那一天吧。”
杨海宁悠悠抽一口烟:“你和我猜的一样。”
“不过,姜凯伦和静娴是合作关系,她为什么要提醒你静娴有问题?”
“她知道我关注聆音,以此为筹码,想从我这里换东西。”阮漠寒淡淡道:“那是另一件事了。”
杨海宁笑:“那就不用说给我听了。”
“我老了,精力不济,心里装不了太多事了。”
两人又静静抽着烟,一缕风,卷起氤氲的烟,向天边飘远。
杨海宁视线跟着那缕烟,看过去,好像在看自己一去不回的青春,和所有岁月时光。
“为什么?”阮漠寒忽然问。
“如果简总不是合适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把聆音交给简烁?”
杨海宁笑:“你想问我,为什么对阿烁这么糟,是不是?”
阮漠寒坦诚点头。
杨海宁问:“你明天有空,跟我去一趟简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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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研聋哑儿童慈善机构。
孩子们吃晚饭的时间,相较成人更早,王诺在教室里,给老师们帮忙。
路过窗边时,从窗口向操场望去,发现秋千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王诺奇怪:简烁已经走了?阮漠寒已经来接她了?
她又觉得不会。
如果阮漠寒来了,不可能不跟她打招呼就走。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是阮漠寒唯一的朋友。
嗯,朋友。
正想着,看到教室门口,藏着一张白皙的脸,黑漆漆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着狡黠的光。
很多时候,王诺都觉得简烁像猫。
她叫简烁:“你在这里干嘛?”
简烁见自己已被发现,索性大剌剌走出来,脸上带着妖冶又慵懒的笑:“来帮忙,行不行?”
“帮忙?”王诺看她一眼。
“干嘛啊眼镜娘,看不起我啊?”简烁嬉笑着,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左右脚前后交叠来回跳着,双手举在胸前,摆出出拳的样子:“嘿嘿,嘿嘿!”
“你为什么要帮忙?”
“想帮就帮咯。”简烁懒洋洋的。
声音放低,低到只有王诺一个人能听到:“毕竟阮清音,是她从你这儿收养的小孩吧?”
王诺看了简烁一眼,点头。
“她说音音的神情,会让她想起小秋。”
简烁想了想阮漠寒家的书架上,那两个并排放着的相框,里面两个小孩,神情是很相似。
她“哦”一声。
又瞟一眼王诺:“阮秋的事,肯定不是阮漠寒主动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
王诺又看简烁一眼。
叹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她十四岁从她姨妈家搬出来以后,就去了当地的聋哑儿童慈善机构,一边上学,一边打工。”
“机构的负责人,是我妈妈的朋友,她考到邶城的大学以后,就到笑研来帮忙。”
“原来笑研是你妈开的?”
王诺点头。
简烁翻个白眼:“阮漠寒从她姨妈家搬出来以后,她姨妈真的就一直没找到她?怎么现在又突然冒出来。”
王诺:“怎么可能找不到,是根本不想好好找。当时的漠寒,就是一个穷学生,把她找回去,家里又多一笔开销,她又不想把漠寒妈妈留下的钱,真的花在漠寒身上。”
“现在,要不是知道漠寒有钱,她又怎么会巴巴的找来。”
简烁不屑的“嗤”一声:“臭女人。”
王诺跟着点点头:“臭女人。”
简烁看着王诺“哈”一声。
王诺也看向简烁:“你要是敢对漠寒不好,我就……”
“哎呀呀,我就说你厉害嘛,眼镜娘。”简烁妖冶一笑:“你就怎么样?”
“我就……我就……”
简烁“咯咯咯”的笑起来:“你就你就你就,你到底要怎么样?”
“不会对她不好的啦,为了她,我连冰淇淋都不吃了呢。”
王诺一怔:“为什么?”
简烁嘻嘻一笑,大声说:“那是我和阮漠寒的秘密!”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