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妆的时候,庄褚的眼角有一点点明显的红。
化妆师拿粉给他遮了一下，笑着问：“没睡好吗？”
“是有点，”庄褚垂下眼睑，好让化妆师方便在他眼尾上一点遮瑕和高光,提亮气色,“麻烦您了。”
整个剧组就那么大,大部分的预算都花在了布景和拍摄上，其他的硬件条件都没有那么金贵,几个演员共用了一间化妆间。庄褚是第一个来，化妆师正往他的脸上扫下一小片精致的阴影,余光瞥见梦游似的走进来的时逾,不疑有他,出声道：“时老师,您也这么早？”
庄褚闻言,抬眼,只瞥见一个梦游似的又离开的背影。
化妆师给庄褚上阴影的手都顿了一下：“时老师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庄褚收回目光,重新合上眼睛,“可能,你们时老师还没睡醒吧，看起来有点像地鼠。”
他念“你们时老师”五个字的时候语气微妙。
“地鼠？”化妆师有点好奇,“这是什么比喻？”
“偶然间想到的，”庄褚懒懒地说，“不像吗？玩打地鼠的时候,都是地鼠自己冒出来，然后你靠近打算下锤子的时候又自己缩回去。”
“……那可能是技术问题，我记得小时候玩百发百中。”化妆师感觉有点无法理解庄褚的奇怪譬喻,只好继续给庄褚上妆。
他今天的妆是日常妆，简明利落，不需要太多的装饰，化妆师最后用眼线笔在眼尾点上一个小痣作为收尾，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问：“庄老师今天心情很好？”
“有吗？”庄褚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要揉一揉眼角，触碰到那里厚厚的一层粉，这才无奈地收回手，“怎么看出来的？”
化妆师诚实地摇摇头：“就是感觉……”
除了拍戏之外，庄褚很少在剧组的人前露面，虽然气质跟高冷二字并不搭边，但也绝不令人感到亲切。化妆师本人资历老，待过的剧组很多，和大小明星都有过合作，有的骄矜、有的傲慢、有的让人如沐春风，他自诩这么多年下来，还算是掌握了和明星们的相处之道。
但这位新人，他只觉得不太看得懂，像一本礼貌闭合于人前的书。
但是今天……都开得出别人的玩笑了。化妆师腹诽，听说昨天被导演骂了，看起来也不怎么影响嘛。
*
时逾沉默着先去换了衣服。
林小舟在该靠谱的地方还是很靠谱的，不像是有些现代剧组，衣服都要求演员自备，在《云端飞行》里，两个主演的衣服颜色都要林小舟自己亲自把关。时逾今天换的是一件素净的白衬衣，没什么其他的花纹装饰，扣子扣到最上面。这件衣服相对于他来说有点大了，松松垮垮的，是林小舟要求的尺码。
旁边就是试衣镜，镜子里的人瘦长高挑，衬衣领子上面是一截又白又直的颈子。
他皮肤又白，这样看来，全身上下简直只有黑白二色，衬得不一样的唇色分外明显。
刚巧他们今天又要拍吻戏。
时逾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昨天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庄褚那里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
庄褚在拥抱完他之后神色淡淡，宋屿的建议对他来说到底有没有用，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时逾自己的世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纷繁的思绪像潮水褪去之后，只遗留下一颗珍贵的砂石。
我喜欢庄褚。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时逾惊讶于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是潜意识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了吗？他自嘲地想。
但是剧组这样一个机器无时无刻不在运作，不会因为他这个主演的一刻失神就停歇下来。很快，时逾的门被敲响了：“时老师，您在吗？”
化妆师催他过去化妆，林小舟已经到了片场，道具师已经开始布景，很快就要开拍了。
“不好意思。”时逾拉开门，化妆师站在他面前，身后就是已经收拾完毕的庄褚。化妆师见到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庄褚道谢：“谢谢您，庄老师，要是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没事，”庄褚温言道，然后对时逾说话，“我先去林导那边等你。”
他神色平静，语调也平静，仿佛昨天那个拥抱也不曾拉近他们之间的感情。时逾一度觉得自己和庄褚是朋友了，但是庄褚这个表情却忽然把他送回几天前，知道曾经和他有着一夜之缘的那个人是庄褚本人的时候。
庄褚在活动里认出他，喊他过去合影，然后自己趁机溜走。
烟花一样，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了。
时逾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他想，好吧，反正今天问题大的人是你不是我，随便庄褚怎么样吧，演得稀巴烂也好惊天地泣鬼神也好，都不关我的事。我是要把电影拍好的。
于是他深呼吸，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打起精神来，眉眼带笑，神色温柔，和平常一样，向化妆师道歉：“不好意思，换衣服用的时间久了一点。”
“没事没事，”化妆师连连摆手，“这有什么，还没到点呢。”
庄褚本来打算走了，见到时逾这样，又忽然停住脚步。他顿了一会儿，问：“怎么了？”
化妆师“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看他。时逾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离开还留在这里，咬了一下唇：“没事，在担心今天的表演。”
“……那个，”庄褚难得地有点沉默，“我会不拖你后腿的。”
时逾哑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