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马匹挂着,一路也朝着门洞方向而去,方才身旁压制的吐蕃球手皆被裴昂吸引了视线。
他的衣袖拖拽起一连烟的尘土,将少年半身包裹于飞尘之间,他的身体渐渐下滑,全身吃力不住。
钟盈的呼吸随着少年的身形起伏。
她甚至怕自己呼吸过快,少年就会瞬间被碾于马蹄之下。
连同身后的钟谦已然从圆枕上绷直了身,少年帝王的视线自不同于钟盈,而是全神贯注看着裴昂的方向。
青年带着球靠近了门洞,近在咫尺。
但吐蕃的夹击已呈围攻之势,他的所有方向都被堵住,极难冲破。
几步之远,但毫无缝隙可供他突围。
电闪雷鸣之际,青年却做了一个几乎让所有人意向不到的动作。
青年忽然匍匐下身,一手拽着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匹一侧斜挂,与荀安的姿势相同,只是青年身形匀称,且动作干净迅速,并无随时破碎之感。
裴昂凝神一点,将那马球从众马蹄中一个漂亮的回击。
七彩宝球如同虹昼一般,从那些马蹄中迅速穿过,然后被一支月杖恰恰好固于杆下。
钟盈的视线一起,方还摇摇欲坠的荀安已然一个轻盈勾腿,翻身上马,身体半躬,手中月杖高举,那球于他杖下一个猛击,直冲门洞而去。
“得筹!”唱筹的内侍扯着嗓子通报。
钟盈只觉得全身发汗,这球进门洞一瞬,她的呼吸也像是得了释放,但手指还不敢松懈。
“好球!”四周有人喊了一声,鼓声响起,马球场气势几达高潮。
连同钟谦都松了口气,但帝王并不能过于表露情绪,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面色极为不好的吐蕃使者,眉宇间有些微不可查的得意。
荀安骑着马,从那门洞那方急驰而来,迎着灼热的光线,少年的身上似乎也带着千万明光。
钟盈的视线有片刻的恍惚。
似乎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多年前身着银朱红窄袍,如同疾风烈火般于马球场上来去自如的小少年。
少年郎恣意纵情,意气风发,似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掀翻他的骄傲。
待那日光越来越近,银朱红一瞬成了晦暗的褐色,那万丈光线也落了下来,成了秀色却又易碎的眉尾那点红痣。
钟盈情不自禁靠近了几步,少年骑着骏马擦过御亭这厢边线,视线与钟盈对上。
剧烈的运动让他脸色红润,此刻看向钟盈的时候,却微微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来。
钟盈只来得及瞥一眼,见他似乎并无气力耗尽之态,她才勉强松了口气。
少年与此处只停留须臾,便双腿夹了马朝来处跑去。
钟盈视线下意识跟着他行进,他并未立刻折回的方向,而是沿着行障围栏渐渐跑去,靠近钟蕙那处时,少年身子极其细微地倾身了一下,接而一紧缰绳,朝着远处疾驰离去。
钟盈的视线粘得紧,又知其里原因,才能察觉到少年的故意。
她视线落在钟蕙那处,少女不知何时贴着围栏,手指攒着朱木,脸色不知是不是因过于紧张,而现出了淡淡红晕,更似娇妍牡丹。
钟盈后退一步,身体重新退至阴辟处,缓缓坐了回去。
“阿姐?”钟谦小声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讨好。
“嗯。”钟盈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她心思还在荀安那处,所以应得也算冷淡。
“阿姐莫要生气了。”钟谦凑近些,“待徐安回来,他要什么,我都赏她。”
钟盈这才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冷淡,转头道:“倒是确实有一事求五郎。”
“阿姐请说。”钟谦跃跃欲试。
“请让王奉御随侍在侧,待徐安下了场,需请王奉御探看一二。”
钟谦抬头看了眼杨继,接而又望了望远方的徐安,点头道:“徐安这般人才,依然是应当的。”
钟盈行礼,视线又望向远处。
鼓声隆隆里,荀安与裴昂配合得极好。即使是以少敌多的局面,这二人精妙的配合,几乎压制得以形体冲击为优的吐蕃人毫无反击之力。
裴昂打球稳定,步步为营,且动作漂亮,行动迅猛,如利剑冲破防线。
荀安却不同。他打球路数诡谲,常让吐蕃人抓不住他的套路。
且以身为饵,几次被撞得几乎要从马上颠下,却又如枯叶般勾上马背,反手一击,就是一个漂亮的投球。
这场球赛僵直到了黄昏,钟盈却不敢放松片刻。
她时刻关注着荀安的面色,怕少年吃力不得晕倒。
四处掌了灯,将这宽大的马球场照得亮如白昼。
那红色的旗帜在灯光掩映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并列在马球场双侧。
水漏逐渐缓慢,只剩下一滴一滴的水滴声缓缓而入。
荀安的最后一击,自几十米远处,如流星赶月般悬空而过,七彩宝球越过凌空弧线,以迅雷之姿直接入洞。
内侍最后扯了嗓子大喊了一声,《凉州词》几乎响彻了整个夜幕,整个球场爆发出欢呼声。
大齐自去岁失败后,如今终于扳回一局,扬眉吐气,赢得极漂亮。
见远处少年的身形停了下来,钟盈的攒紧的手指微微一松,懈怠了些许。
她才稍卸了气,忽而看到少年竟从马背上一个踉跄,然后重重向地面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