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有刹那失神,傅先生见了,忙一把拉扯过他就往外走,“殿下,我们先去张罗学生用晚膳,晚上再来寻你。”
待到行得远了,虞美人顿时有情绪了,“殿下难得来一趟,你就不能让我与他多说会儿话么。”
“你笨嘴拙舌的,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傅凭,我丢人现眼?当时你日日写那些个酸溜溜的诗来哄我嫁于你时,怎的不嫌我丢人现眼?是不是我替你生养了四个孩儿,人老珠黄了,你就变心了,我当时怎的没看清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嘘——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哪里嫌弃你人老珠黄了,我说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是……就是你就躲起来叫我一个人独看的意思。”
“哼,这才差不多!”
……
凉欢拎着食盒,哑然失笑,好像终于明白为何傅先生这样才学出众却甘愿功名前程尽抛却,原来竟是寻一处山头建一座书屋好行藏娇之事。
他掩上院门,走进屋子,依旧干净整洁,连景致摆设都毫无二致。他上山前不曾用过午膳,此刻腹中倒真有些饿了,于是打开小食盒,见里头摆着各式点心好几碟,有油光锃亮的小桃酥,上头还缀着芝麻点点,香气扑鼻;那拇指大小四四方方的,约莫是花生核桃酥糖,牛ru香滑核桃香浓,混杂在一块儿便是唇齿生香;底下用煮熟的樱叶裹着一个个小小的饭团子,泛着淡淡粉色,里头掺了红小豆磨成的细沙,柔软甜蜜直触心底……
春风吹动梨树枝头花朵微微颤抖,他眯起眼,瞧见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腾起,在青山缭绕,绿水环伺下,迷雾微茫,是凡尘烟火气,却更似天上仙气渺渺,当真是奇妙极了。
夜间时候,傅先生姗姗来迟,闲话一番后切入正题,“如今坏死的肌骨既已缓缓浮现出来,殿下便可开始动手磨刃刮骨了。”
“先生的意思是直接将腐肉尽数削去?可如此一来,朝堂岂非就要大动?”
“若要生肌焕肤,自然要手起刀落,剃个干干净净。至于朝堂,殿下,你可曾想过开办科举?”
“科举?”凉欢眸中快速掠过一道光芒,“便是公开的招贤纳士吗?”
“不错。过去陈国虽也开办官学考试,却需得三品以上官员推荐,才有获考的资格,如此一来,就免不得在朝中分为数几党派,势力若是过大,朝堂则会失衡,右相如今权势滔天,只因天下有才之士皆前赴后继要投入他门下,好青云直上,若是此举由陛下亲任,无疑能断其血脉流通。”傅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科举的好处自然不胜枚举,只这头一遭变法能不能达成,就全看他的考量了。
凉欢沉吟片刻,忽的出声道,“容我仔细想想。”
傅凭神色自若,只有礼而温和地轻轻一笑起身告辞道,“殿下,今日一路奔波想来也是倦倦,早些歇下吧,明晚我再来与你闲话手谈。”
凉欢的思绪一时凝结,只略一颔首,待到屋子里复又安静下来,静坐许久竟觉夜凉如水,恰有一阵风破窗而入,竟隔空扑熄了烛火,他这才醒过神来,起身去将窗户合上。
院外有脚步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声,院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可是傅先生落下了东西,这才去而复返?
抬起头透过窗棂缝隙向外张望,却见一名青袍少女静静地走到那院中梨花树下,她将长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脸庞在莹莹月光映衬下好似无瑕白玉一般秀色绝伦,此刻微微扬起头,那双清澈水眸痴痴凝望着枝头随风微微晃动的梨花朵朵,有微风拂动她如缎长发,拢起梨花浅淡香气,在半空中盈盈浮动。
他忽的就怔楞住了,半晌,嘴角不自觉地轻轻牵起,竟是长大了吗?
女孩自怀中掏出一个绫绢小布包,里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那抹白纱,她伸出手指轻柔摩挲了下,神色迷惘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你定是这梨花树结成的精魂,在梨花盛开之时便会化作人形来凡间嬉游,也明白你定是不能与凡人轻易相见的,是我太过冒失无意中侵扰了你的安憩,又拾去了你的娟纱,这一年来每每想到此事我都难以释怀,只觉得十分抱歉。”
“不过你不用担心,此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所以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修行。我今日来,只因这梨花又到了繁盛的时节,料想你可能就要将醒,便来碰碰运气,顺便把这绢纱还给你。”
说着,她就蹲下身子,将小布包轻轻地搁在树下,低着头道,“书上说,梨树自发芽前后一直到开花结果都缺不得水分,为了将功折过,往后我每日清晨都会来为你浇水修枝,你若是愿意原谅我,就将这娟纱收回吧。”
她缓缓站起身,最后抬头望了眼这树,便转身离去了。
闻得脚步声远去了,一直静默着的凉欢这才从屋里地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拾起那梨花树下的小布包,指尖触碰到那白纱的柔软细腻,墨黑的眸子里有细碎光影掠过,梨树精么,一念之差就铸成了这番不虞之隙,虽非本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