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走?”虾叔将鱼篓掷在一边,对昆山说话毫不客气,“今晚有船出海,正好顺道送你一程,你要是想走,我帮你去跟船老大说一声。”
昆山一直觉得这老头古怪,心想我走不走和你有什么关系?于是只有笑笑。
虾叔见昆山不以为然,拾起鱼篓悻悻然道:“那教堂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文革时候被斗死的,自杀死的,还有不明不白死的,阴气太重,岛上人从来不进那个门,只有你们这些陆上来的,才会没头没脑地住进去。”
“我不信这些。”
“信不信由不得你。”虾叔面色阴郁,透着哀戚,“今晚去我的灯塔那里住。有些稀奇事儿你还没听过哩!”
昆山含笑点头。他只想尽快找到江小鱼,为过去的罪孽做出补偿。他默默看着虾叔远去,心如枯木。
暮色深沉,教堂钟声冰冷。
昆山瞩目飞舞上空的那群乌鸦,像是与死神的眼睛长久对视。王重光曾经问他,你为何要如此执著地寻回那已经千疮百孔的过去呢?你为何就不能放过顾夏初呢?
他不禁苦笑,离开上海之前他给律师留下一封信,如果小鱼还在,看到那封信,她会有何感触呢?还会恨自己么?
留下还是离开,他反复思索着。他感觉这座教堂并非诡异,而是这座岛,潜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绕着教堂转了一圈,反复回忆那晚似梦非梦的恐怖场面,会不会有人假扮做鬼来震慑自己呢?这样荒凉的境地,容易让人动摇恐慌。教堂里凄厉的嘶喊,难道真是“文革”中死去的那些人留给这个世界的回响么?
他正犹疑,四五个身板结实的渔民过来,前面走着的是五大三粗,比周围人都要高出一头的村长。村长是上了年纪的海军退伍兵,说话做事透着军人的精干利落,他边走边挥手比划着,声音洪亮。
“我们得把这教堂好好修缮一下,明年开春把它变成岛上的一个重要旅游景点。”
几个渔民在村长的指挥下进了教堂搭起脚手架,开始拆卸各个房间破旧的彩色玻璃。
村长注意到昆山伫立一旁,豪爽地招呼着:“曾先生,听说你在外国银行做事,你可要帮帮我们,我们正缺资金来开发岛上的旅游资源呢!我们这岛要是开发好了,任谁来了都不想走呢,这岛上有白鹭、野水仙、金斑凤蝶、上百种鱼……”
村长侃侃而谈,眉飞色舞,昆山没兴趣也只有点头听着。突然,教堂里面传来一声崩裂的爆响,几个渔民抱头跑了出来。
跑在前头的那个人满头鲜血,耳颈后面沾满了玻璃渣子,他一边捂着脑袋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一边骂道:“见鬼!我还没动手呢,整扇玻璃窗的架子都掉了下来,还好我闪得快,否则——”
剩下几个人都面色惊恐,最后出来的老渔民随手将工具扔在了地上,没好气道:“早就说过,这个教堂邪气,不能碰!这下可好!”
村长皱眉:“不就是一扇玻璃吗?你们能吓成这个样子?”
“村长……”另一个渔民沉不住气了,“这教堂晦气得很,干吗非要费这个力气?天黑了,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呐!”
那渔民这么一鼓噪,剩下的人趁机一哄而散。村长又气又急,哭笑不得,对昆山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愚昧!我干村长这么多年,思想工作做了无数次,可他们就是过不了心头这个坎儿!”
“什么坎儿?”昆山迷惑不解。
村长摇摇头,苦笑着:“说到底还是封建迷信。渔民嘛,出海打鱼,风里来雨里去,看天吃饭,骨子里能不怕吗?怕天怕地怕鬼神。”
老渔民停下脚步,“村长,那一年江老师怎么失踪的?”
村长一愣,转而回过神来,“我怎么知道,那时候我还在部队呢。”
“你不知道我知道!那天晚上教堂里有鬼哭,还有,白兰死的时候你不也在船上么?她死得是不是邪气?”
村长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不就是一场风暴吗?怎么就邪气了?”
“你都害怕了还不承认?”
村长无奈地苦笑,“害怕归害怕,但也要科学地去看待问题嘛,那时候谁还见过死人生孩子?”
“死人生孩子?”昆山一惊。
“说来话长了。今晚咱们一起聊聊,我好好跟你讲讲,怪不得他们都害怕,当时我也怕哩。”
天色黑下来,昆山跟着村长到了栈桥上那家餐馆。
餐馆里除了几个夜里出海的渔民,没什么客人。老板本要打烊,一见村长来,马上笑吟吟地迎上去献着殷勤。
村长豪爽,招呼两声,几个渔民也围拢过来,大伙儿坐在一起了。
浓烈的海鲜味道,几箱子啤酒,昆山就这样跟几个渔家汉子喝起来。
“死人生孩子”这几个字一直萦绕在昆山的脑海里,看众人酒喝得高兴,他又提起来:“村长,那个死人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色渐浓,琉璃岛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昆山一开口,就把众人热气熏熏的脑袋给浇凉了。
村长硬着头皮灌了一大口酒,一拍桌子:“还不都是华家那儿子干的好事儿?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的肚子给搞大了,那姑娘跑到上海去找他,却吃了闭门羹,一气之下就喝了毒药死了!华家老太太亏心,就上门找我,她们家男人早死,只有靠我们这些人开船出海,把姑娘的尸身接回来……”
村长说得气促激愤,几个渔民也七嘴八舌地插话:“那丫头,唉!真是死得可惜。其实华家那儿子是真喜欢她……”
“他们的恩怨谁也说不清,她死那天我也跟着去了,身子早僵了!在小旅馆已放了两天。老板娘报了警,警察赶去发现姑娘身边有生前留下的遗书呢,看着是自杀,就让华家把尸体搬走。我们到了那儿搬着尸体还没出门呢,就被老板娘给堵住了,死缠不放,非要讹一笔烧香钱,说是损了他们旅店的买卖要去晦气。我们只好拿钱消灾,这些都是小事,过去了不提它!关键是尸身到了海上就太邪气了!”
“嘿,大晚上的提这个干吗?”
渔民们说到这里,就有人吵着天已黑,该出海启程了。昆山满心狐疑,心想难不成后面死人在船上诈尸了么?但众人纷纷逃避,不肯再讲了。
说巧不巧,就在众人要走的当口,露天的雨篷砰砰作响,滴滴答答的雨星子下来,渔民们纷纷嘟囔着:“这天气预报太不准啦,天要变了,今晚是走不了啦。”
昆山见这情形,便做东跟老板再要了一些酒菜,众人索性放开手脚,海吃海喝起来。喝到兴奋处,免不了要重提那天的古怪。